五天后,河运队果然进行整顿,扩大了三只船和十个人。但对于队长的人事安排问题,并没有召集全队人员选举,而是乡政府全体干部参加,河运队只叫了六个小组长。金狗自然被特邀列席。会议整整召开了一天一夜。早晨,田中正主持会,说明了会议意图,反复强调这是尊重大家意见才召开的,要大家发表主见,看原任的两个队长合适不合适,能不能继续担任,如果不称职,谁又可以胜任?田中正讲了半个早晨,让大家发言时,却谁也不说话,皆埋了头,各自抽烟,地上的烟蒂像满天星一样稠密,其腾腾烟雾使三个女同志接受不了,一齐到门口大声咳嗽。这种沉闷的僵局一直挨到饭辰,大师傅赵望山在厨房门口喊:“开饭了!”田中正说:“大家不发言,是不是没考虑成熟?那就吃饭吧,一边吃,一边考虑,中午谈吧。”吃饭在乡政府的大院里,大家不去坐着凳子围桌子,全端着饭碗蹲在台阶上,花坛栏上,画有棋盘的石条桌上。为了避免是非,皆闭口不提人选事,各显其能地笑说民间的粗俗故事。金狗第一次参加这类会,直觉得好笑,偏一句也不说,他要观看“河里涨水”。自田中正“熟亲”之后,金狗就估计到形势于自己十分有利,他就去给雷大空说明不再去做生意办商店了;人生极关键的一步,他是一定要走好的!现在,蔡大安为他争取名额而又让他为这次选举取得私利,金狗心里是明白的。他要稳住蔡大安,同时又不能因此而进一步恶下田一申,将蔡大安和田一申两人抓住了,这便是抓住了田中正,他要站在他们三人复杂而微妙的关系的肩膀上,走出农村,走进州城去。于是,金狗装得多么混沌啊,他口里没有了嬉笑怒骂的言语,说正经事木讷不清,聊“金黄色”故事异常活跃,却用眼睛留神着田一申和蔡大安的一切动静。
田一申和蔡大安却也显得若无其事,一边吃饭,一边还各自奚落。蔡大安说田一申和赵望山关系好,碗里打的菜多,田一申则作践蔡大安如何在家怕老婆,编得有情节有细节,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蔡大安说:“你那妹子是那种人吗?不是吹的,我回去什么干过?仰面朝上往炕上一倒,她饭也端上来了,菜也端上来了,敢说个不字?婆娘家的,吃咱饭,跟咱转,黑来了摸咱蛋!”田一申说:“你别说大话不怕闪了腰!二月二我到你家去,你婆娘骑在你身上干啥哩?打哩!我一进门,你倒说:老田,这婆娘家是个累赘,我驮了卖了去!”
金狗真服了他们还能热乎到这步程度,赔着笑了几声,就去和大院门口坐着的几个放了学的孩子戏耍。孩子们都八九岁,天真可爱,互相比试自己的学习成绩。赵望山的小儿说:“我算术好,长大了当算术老师!”文书的小女说:“我语文好,长大像爹一样当文书!”妇联主任的儿子说:“我长大了撑船呀!小龙,你什么都是不及格,看你长大干啥呀?”小龙是田中正的小外甥,田中正带着在镇小学插班。小龙说:“我什么也不学,将来像我舅一样,管你们!”金狗正笑笑地听他们说话,脸上顿时僵住了。正要对小龙说什么,蔡大安在那边喊:“金狗,身上带纸没有,我上个厕所!”金狗说没有,却将香烟盒的烟掏了,将空盒给他。蔡大安突然低声说:“你怎么不说话?!”
金狗说:“我不是领导,话不好开头。”
蔡大安说:“你怕啥,你代表船工说话嘛!”忽见田一申过来了,便立即大声说:“金狗,你是不是攒钱结婚呀,就抽这劣等烟!”
田一申就说:“金狗,听说你和小水好?韩文举可不是个省油灯,须搂你一笔财礼不可!结了婚,将来最少得买两个棺材,一个给韩文举,一个给白石寨麻子铁匠!”
金狗两边便打哈哈。
中午会上,又是两个小时无人开口。金狗拿眼看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饭间的那一种活跃全然无痕迹,人似乎全改变了。蔡大安拿眼看了金狗几下,金狗装傻,没作理会,专注着脚下的砖缝里,一只蚂蚁从洞里出来,拖拉一粒大蚂蚁三倍的熟米颗,米颗拖到洞口时,另一只蚂蚁来抢,两厢打斗,后分别停止,以触角搏击,半天谁也不肯进,也不肯退。金狗看得入神,田中正说:“怎么不说话呀?有什么都可以讲嘛!”金狗一指头将那米颗弹走了,抬起头来,又抽他的烟。
蔡大安咳嗽了一下,说:“总得有人开头,大家不说,我说吧。田记书召开这个会,很重要,也很及时,本来应该让河运队全体同志参加,但今天没来,这也好,为了便于意见统一,我们做干部的就有责任把会开好。河运队是田书记一手抓的,建队至今,取得了很大成绩,这众口皆碑!为了把我们的成绩保持下去,创出更优异的局面,根据河运队同志们的意见,我们是应该进一步加强领导力量。当初让我和一申负责,老实说,我们做了一些工作,但严格讲,也有不少缺点。比如采购和推销方面的局限,非生产性的人员过多问题。这一点,我是有责任的。因此,我认为,队长的职位,我多少有不胜任之处,我提议,可以让金狗也进入领导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