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小板凳?你坐下,庆叔!我娘她怎么样?”没等玉环把话说完,庆叔气囊囊地学说开:“事情告诉你,你也别太难过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它像洒出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你娘她过去了!”
“啊?!”梁玉环听说老娘死去,眼睛发直嘴张大,不言不语,不走不动地戳立在院子里,泪珠一串串地朝下滚落,一直呆了好半天,她才卡出哭声来。玉环和她兄弟梁邦从小没有爹,是寡妇老娘一手拉扯大的。玉环的老娘身板本来还算壮实,到底得的什么急病,死得那么突然呢?
玉环她娘家——梁家桥,在刘家桥村西,相距不到里半地。它坐落在高保公路北面,和公路肉贴骨头地紧挨着。因为它处在之、高、安三角地区,又在保定东面,是清苑管辖的一个大村子,所以“五一”扫荡以后,鬼子在这村村南,贴公路按了个据点,据点里修了个七截高的大炮楼子。这个据点从修起的那天起,就没断过鬼子,最多驻过一个中队,最少也是一个班。另外,伪军们也有个五几十号人。总之,算是个不小的据点。
现在梁家桥据点住着一个班鬼子兵。这个班的鬼子兵也是去年从河南打败汤恩伯以后换过来的。乍一来到,都还带着胜利者的劲头,什么也不在乎;天长日久,碰过几次小钉子,再加上伪军们常念叨念叨八路军武工队的厉害,也就处处小心戒备起来了。
日本人怕八路军夜间来偷袭他们,就给据点周围村庄下了一道“命令”:日没以后,田野、街巷不准有人行走或干活,违者开枪射击,打死勿论。
就在日本人下达“命令”的当天夜里,玉环她老娘正睡到半夜时分,一阵嘎嘎嘎……的鸡叫,把这个老人从梦里叫醒了。常说:老太太三宗宝:闺女、外孙、老母鸡!这一点不假。玉环她娘一听老母鸡叫声,褂子没披,鞋子没穿,光着脚下地就点灯,端起来就朝屋外跑。她刚端灯要过二门槛,炮楼上叭勾一声枪响,将她打倒在地上。一直到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才有人发现她死了;庆叔赶紧给玉环送信来。“……娘啊,你做了一辈子活,受了一辈子苦,想不到落这么个下场……”玉环低声哭诉着,真有点上气难接下气。汪霞生怕玉环的哭声传出去,引来更多看热闹的人,在屋里急得直搓搓手心。抬头见到蒲囤子顶上撂个板升子,顺手一拨拉,呱哒!板升子掉在地上。这声音传到正哭泣的玉环耳里,她稍一愣神,立刻压住了啼哭,变成低声地抽泣。
送信来的庆叔以为屋里的响动是猫踢蹬下什么物件来,根本就没理会,瞅见玉环光掉泪不出声,他忙上前劝说:“人死如灯灭,她怎么死,在哪里死,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事,由不得人,你哭坏身子还是自己吃亏。咱得赶快商量安置后事要紧。我来的时候,村里也派人给小邦送信去啦!人们捉摸只要不告诉你娘是被枪打死的,凭他那个孝顺劲会回来的,他们队上也会让他来。只要回来,今晚就能赶到家。”
给梁邦送信去了,这是个意外的消息。汪霞从这意外的消息上,忽地想起前两天来这里躲情况的同志谈的话:近来清剿的敌人像长了眼,不用人指,就照直朝“关系”家里闯。能趁机抓住这个夜袭队的特务梁邦,不是就把敌人在各村安上的所谓“暗眼”都能剜出来吗?“是,是得利用这个机会捕住他!”她开始考虑起捕梁邦的办法。
玉环听到这个消息,又勾起她的心事来。她把母亲的惨死和兄弟在夜袭队干不名誉的事情加到一起,真是要多伤心有多伤心,要多难过有多难过,于是哭得就更厉害了。但是,她堵住鼻子捂住嘴,尽量不把声音放出来。
又哭了一阵,才强抑制住。
梁玉环把报丧的人儿打发走,急忙跑进屋,她一头扎到汪霞的怀里,叫着:“大妹子,你救不了死的,救救活的吧!我兄弟今天要回来,你想个法子救他出了这火坑吧!别看他当了特务,可是个好孩子……”她哭诉着,央求着。
玉环她兄弟梁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个,汪霞的心里像明镜似的。
梁邦在村里的确不是个嘎七溜八的人。他五岁上没了爹,姐姐比他大五岁,都跟着寡妇娘过日子。他从小就像大人一样地干庄稼活。事变后,各地组织游击队,各村成立抗日团体,他也在“青抗先”①里干过一个时期。不过,“五一”扫荡的时候,他被鬼子抓进了保定城,后又送到老炮队受了六个月的训练,发给了一身军装,就扛枪当上了伪军。
①青年抗日先锋队的简称,它是当年党领导下的一个青年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