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刚刚抓到手你就不知道怎样处置它们,你就有些张皇失措了。当你说:"《雾》的对象是迟疑,《雨》的对象是矛盾,《电》的对象是行动,"那时候你似乎逼近了我的"思想的中心"。但是一转眼你就滑了过去(好流畅的文笔。真是一泻千里,叫人追不上。)。再一望,你已经流到千里以外了。我读你的文章,我读一段我赞美一段,到最后我读到"幸福的巴金"时,我已经不知道跟着你跑了多远的路程了。一路上我就只看见热情和爱情,那两件"不死的"东西。你以为热情使我"本能地认识公道,本能地知所爱恶,本能地永生在青春的原野",你"以为爱情不死","情感永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要点,因为我跑了这么远的路,根本就抓不住你的要点。你一路上指点给我看东一件西一件,尽是些五光十色的东西。但是你连让我仔细看一眼的工夫也不给。你说我行文迅速,但是你行文的迅速,连我也赶不上。我佩服你的本领,然而我不能承认你的论据。我不相信热情是生来就具有的,我更不相信热情可以使人本能地认识公道。你似乎忘记了一个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的全生活,全思想,全作品的基石。是它使我"认识公道",使我"知所爱恶",使我"永生在青春的原野"。我要提出信仰来,但是这两个字用在这里还嫌含糊。我并不是"不要驾驭热情",相反的,我却无时不在和热情激斗,结果常常是我失败。但是我也有胜利的时候。至于爱情,那绝不是不死的东西。在《电》里面就没有不死的东西,只除了信仰。李佩珠甚至在吴仁民的怀里也说:也许明天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你。"她还说:"过一会我们就会离开了。"她甚至梦呓似地问:"假使我明天就死去呢?"她"没有留恋"。可是她却能够勇敢地说:"也许明天这个世界就会沉沦在黑暗里,然而我的信仰决不会动遥"永生的并不是爱情,而是信仰。从《雾》到《雨》,从《雨》到《电》,一路上就只有这一件东西,别的都是点缀。由下种而发芽,而开花,一步一步地在我们的眼前展开了信仰的全部力量。我自己也可以像李佩珠那样地说:"我不怕……我有信仰。"
朋友,写到这里我的这封信似乎应该收场了。但是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东西。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死"。是的,在《爱情的三部曲》里我还写了"死"。
你很注意《电》里面的敏。你几次提到他,你想解释他的行动,但是你不能够。因为你抓不到那个要点。你现在且跟着我来检阅他:"死并不是一件难事。我已经看见过好几次了。"这是他在热闹的集会中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