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我得留下来,只怕是三两天的事!”
游击队长生气了,但生的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气。人处在不顺利的逆境之中,不晓得哪里来的火气,像个刺猬似的,动不动就把针刺直竖起来:“留下,留给谁?是留给忠义救国军,还是留给鬼子?”
战场上,死神是不可一世的,但是做母亲的偏要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生命,所以她们就要为孩子吃更多的苦头。拖着沉重的身子越过封锁线;背着襁褓中的婴儿,长距离的急行军;饥饿的日子里,挤不出一点奶水喂那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在枪林弹雨中,宁肯自己牺牲,也把孩子紧紧搂住……所有这一切折磨,都是死神或者战神为在战斗岁月中做母亲的女同志准备的,看来,芦花也到了这一天。
路大姐那时正在石湖,她也曾在战场上做过母亲,可她比谁付出的代价都大,她生孩子那天,正赶上皖南事变发生,不得不忍痛割舍,随部队边打边撤出重围,所以,她建议支队政治委员想想办法,母亲总是疼爱孩子的。
赵亮皱着眉头,踌躇了良久,才下了决心:“好吧,派一个小组,突线,送芦花到后方去。我来跟滨海支队联系,叫他们配合一下!”
指挥员的职务提醒于二龙,半个战斗力也不能抽走,连续打了几个月疲劳的仗,支队的实力大大减弱,连本来不费劲就能吃掉的小股敌人,现在也只好眼巴巴地放弃。
那时已经担当副队长的王纬宇这个混账东西啊!在大家为难犯愁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掉书袋子,摇头晃脑地说:“从《史书》上的记载来看,历代起义军,从汉末的黄巾,到明末的闯王,都是携着妻儿老小一起南征北战,只是到了太平天国,才分什么男馆女馆,但打起仗来,还是一齐冲锋陷阵。依我看,用不着冒风险过封锁线,只要派两个同志照应——”
“副队长,那我就先派你!”于二龙拿话堵他的嘴。
他一本正经地说:“有何不可,只是我很抱歉,不会接生。”
“闭上你的嘴巴,我们是新四军,不是起义军,我们不能背着娃娃打仗。”他转过脸来,看见芦花和那时队里为数不多的女性,她们显然为了保卫妇女儿童的切身利益,正结成一个统一战线,联合在一起。她们不但给未来的于莲准备最初的衣衫,而且对游击队长施加某种压力。他火了,怎么?准备过家家吗?“,你呀,你呀!”他朝芦花吼着。
赵亮瞪着他:“你干嘛总跟好斗架的黄牛一样,不能冷静点吗?像吃了枪药似的。”
芦花狠了狠心:“好了,别操心,大家不要发愁,找个堡垒户,生出孩子就行。”在场的石湖人都懂得芦花的意思,那些女同志本来在缝着连着的,此刻都停下来了。在旧社会,石湖盛行溺婴的陋习,格外是女婴,活命的希望尤其不大。政委是江西老表,路大姐是外乡人,不懂得于莲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他们还奇怪女同志一下子停了工,不做针线活是怎么回事?
快嘴丫头肖奎说:“用不着啦!”
“为啥?”
“用不着就用不着了呗!”
等他追问明白,立刻火冒三丈,一个不爱发脾气的人,突然声严色厉地变了脸,人们总是要重视的:“你们懂不懂?这是革命的后代,你们搞的什么名堂?长征路上,孩子在箩筐里挑着,还过了雪山草地。马上准备走!”
也许路大姐想起她扔在皖南那座刀豆山的儿子了吧?她支持政委的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老林嫂来到部队驻地,天大的一个难题,她一来有了办法,满天愁云都吹散了。哦!她满肚子计策,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把芦花交给我好了。”赵亮高兴得笑了,让老林哥——游击支队的管家,把仅剩下不多的米,匀出了一点给她们带着。这个从来不知道忧愁的乐天派,连自己老婆也要逗逗趣,说几句玩笑话:“听着,孩子他娘,这是部队口粮,可不带你老百姓的份!”
“好啊好啊!”老林嫂满口应承:“你也听着,孩子他爹,什么时候回家,千万别忘了带块膏药!”
老林哥直以为他那几个孩子生疮长疖子,追问着:“干啥?”
直等老林嫂和芦花上了船,才回过头来对她丈夫说:“好糊住你的嘴,不吃家里的饭哪!”在众人一片哄笑声里,小船载着两个女人走了,终于消失在水天一线的湖里,然而游击队长的心情,半点也不轻松。
那时候,于二龙从心底里诅咒于莲:“这个混蛋家伙,怎么能毫无一点眼色,偏在最困难的时刻,给当队长的爸爸制造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