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又来劲啦!趁早,别想入非非了!我甚至怀疑,那老汉是不是信口开河?”
“不!”他大声反驳:“人家言之凿凿,半点不错,五块银元,那是铁的事实。别拦我,也别说服我,我马上动身!”
望着自己丈夫那股死不认输的劲头,谢若萍是又生气,又心疼,又对他无可奈何,只得苦口婆心地劝说:“很可能徒劳往返。
二龙,依我说,还是安居乐业,老守田园吧!六十多岁的人,夕阳西下,该看到自己大闹天宫的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说到这里,她有点后悔自己言辞孟浪,很可能要触痛老头子的心了。果然,于而龙埋在沙发里不做声了。如今,他喜欢沉默,喜欢枯坐,喜欢冥思苦索——一个共产党员,历经九死一生,要是不回过头去,看看自己走过来的道路,总结一下成败得失,也实在是太可惋惜了。但谢若萍从医生的职业眼光观察,却认为这是一种衰老的朕兆。学过西洋绘画的女儿于莲告诉她,歌德、托尔斯泰、泰戈尔等等文坛泰斗,在晚年垂暮时,就出现过这种可怕的沉默症状,有的甚至在沉默中死亡。自然,老头子并非文豪,但也是渐近晚境的人了,于是转而央告他:“别去吧!啊?打消这个念头吧!你的心脏不适宜长途旅行,况且”她说出心底里的话:“眼下,咱们家总算好不容易拢在一起,再也不会三缺一了。菱菱从发配的远方回来了,莲莲也干净利索地离了婚,你呢?也彻底宣告没什么问题。知足吧,不要节外生枝了。”
“哦,这种有限的幸福,可怜的幸福,倒够你陶醉的。”
“二龙,难能可贵的是平静。十年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实在经受不起,拉倒了吧。你一个劲地要往回奔,总像是不祥之兆,会产生什么不幸似的。”
于而龙从沙发里抬起头,可怜他老伴的惊弓之鸟的心情:“若萍,你是医生,应该讲究一点唯物论。”
“决定了?不等过了年?”
“不,我想马上走——”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其实,谢若萍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性格是相当温柔的。从一九四八年把命运托付给这个铁一般的硬汉子起,从来也不曾拂逆过老头子的意志。何况担当过石湖支队的卫生员,目睹他和芦花深沉真挚、生死与共的爱;直到今天,深知那个牺牲的女指导员,还一直在牵系着他的灵魂。这固然使她产生一种女性本能的嫉妒,但也引起她对于而龙忠诚的敬重。这种对于同志至死不渝的感情,是多么宝贵啊!
难道谢若萍不希望把哑谜揭开,找出那个开黑枪的卑劣家伙,为芦花报仇雪恨么?不!从她心里说:不!她是芦花引导着走上革命道路的,像亲姐妹似的在支队共同生活了几年。可是,她默默地对那英武的女指导员的影子说似乎就在她眼前呢!“原谅我吧,芦花,我是不该阻拦的。为你背后的一枪,是应该让二龙回石湖去查个一清二楚的。但,他老了,六十出头的人了,你如果活着,也不会舍得让他千里迢迢去奔波的。”
就在这个时刻,王纬宇、夏岚两口子满面笑容,一身轻松地来了。同住在部大院里,斜对门,抬腿就到。这种串门本不以为奇,然而,王纬宇一张嘴,于而龙怔住了:“听说你要回石湖过年,可有此事?”
于而龙心里一惊:喝!他怎么会知道的?记得还曾特地嘱咐过老伴,千万千万别透露给这两口子,到底瞒不住他。明人不做暗事,便坦然一笑:“如果我记性不错,六几年我就打算回故乡的,直到今天,才有可能。”
“神经病,大冬天,回去干嘛?”
“钓鱼啊!”于而龙自己都觉得这谎撒得实在不高明,连忙弥补地说:“多少年也享受不到这种冰上垂钓的乐趣了。凿它一个窟窿,先做好窝子,然后,把鱼钩沉下去,就一条一条往上拎吧!鲫瓜呀,鲤鱼呀,白鲦呀,似乎赴约会地赶来咬钩。”
“得了吧!老兄!”王纬宇根本就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