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位公公呢?”
“他岂敢例外——”
于而龙想象那位对老婆服帖的大人物,捧书朗诵的形象,一定是很怡然洒脱的。于而龙想到这些,不禁叹息,于今惧内成风,夏岚毫无礼貌地离席,王纬宇只好无可奈何地报之一笑。唉,难道真要回到母系社会里去?
廖思源是经过沉浮的了,倒并不计较,只是嗔怒他那不安分守己的外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其实陈剀正在庙门口,握着于莲的手,呵呵地笑着,她望着他,他哪里还有书呆子气呢?一个相当可爱的“ 学者”,他诚恳直率,坦荡磊落。正是那股毅力,干劲,和毫不畏惧的拼命精神,使得于莲着迷啊!
徐小农也走了过来,向画家——原来的妻子伸出了手,但是抱歉,于莲不是千手观音,一只手握住画笔,一只手拉住陈剀,再也腾不出来,徐小农只好转身回红旗车里取东西去了。好在对于莲的任性,动不动就冷淡奚落自己,也已经习惯,根本不注意正在握手的两个人,眼睛里闪现出来的异样虹彩。
“听说你打架去啦?”
“妈的——”于莲说:“我讨厌狗眼看人低!”
“我也是挨轰惯了,根本无所谓,从国外轰回国内,从首都轰回省会,又从城市轰回农村。他们怕我打架,那些老爷才轰我,可也不想想,我长着两条腿,还会捧着论文回来的。”
“看起来你跟我爸一样,也是死不改悔!”
这时,徐小农从车里捧个锦缎盒子走来,于莲真怵他的物质攻势,那是他的拿手好戏,再加上有站脚助威的那对夫妇,她不由得想:又像那年在葡萄架下的阵势一样,谁知爸爸还会不会沉湎在副部长的梦里?
“快来快来!”于而龙向陈剀招呼:“你舅舅直怕人家把你已经轰走了!”
“去年十月以前,倒有可能。”
“现在也不是不至于。坐下,坐下,年轻人!”
于而龙的热烈情绪,使得于莲心情宁静一点,因为,他的票至今还是决定性的一票。
徐小农也来到玉兰花下,王纬宇赶忙迎上去,拖他挨自己身边坐下:“怎么来晚一步?”
他指着不知装了什么宝贝的盒子说:“去取它了!”
“啊,我担心你会找不到这里!”
在一边照相的夏岚说:“哪能呢?莲莲简直像座灯塔!”
众人团团坐下,一时间都找不到话题,大家各顾各的吃喝,这种场面很有点像在巴黎召开的三国四方会议。
陈剀是个乐得清静的人物,繁华的环境,和无聊的应酬,倒使得他苦恼。现在,他倒没有考虑他的论文和设计,而是被那对眼睛的光彩,真像在国外长途旅行后初见国门时,把他吸引住了。于是,仿佛浮现出那长着白桦树的原野,那一望无垠的冻土地带,在车窗外没人烟的单调景色陪衬下,为了一张不让带而偏带的自己搞的设计图,碰上了敢作敢为的于莲那情景,历历在目。当时并不是因为她的脸孔是多么充满魅力,而是她的大胆泼辣,和敢于挑战的性格攫住了他的灵魂。
陈剀能够继续在国外求学,并不因为他父亲的问题倒霉,是由于一位高级将领关照的结果,也许是一种报恩的行为,那个民主人士的家庭确实是为革命出过一些力的。但是,随着那位高级将领在政治舞台上的消失,陈剀也就登程回国了。
“把图给我!”于莲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同情他,那时一块回国的留学生,并不只是他一个呀!
“你有办法?”
“当然,如果你认为有价值——”
“其实纯粹是赌气,我自己搞出来的设计,为什么不许带走?”
“那好,你来帮我,把你的设计裱糊到我的画稿后面。”
“裱糊?”
“哦!那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学问。”
爱情,在那漫长的旅途中开始成长起来。最初,他们俩只不过是一对恶作剧的共谋者,但是,中国的裱糊术,不仅使两张纸粘合密贴在一起,这两个人的心也在靠拢着。现在,陈剀想到自己又来到寺院,又来到玉兰花下,这么多年彼此都走了一条弯路,谁的生活都不幸福,责任究竟在谁身上?
不错,于而龙应该承担很大责任,但是,他倘若要问:“ 孩子,你们自己的意志呢?为什么要把命运托付在别人手里,听候裁决而俯首听命呢?”
那又该怎么回答?啊,只有广场方砖上那温暖的血,才是真正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