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不该为这种人开脱,还搭上你自己。”
建华看看天空,乌云厚厚压在低空,雨势丝毫未减。
“他住在蛤蟆尿泡尿都成灾的‘三级跳坑’,这么大的雨,一个瘫痪母亲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他能不着急吗?过去,他只想跟着他父亲往地狱里钻,现在他刚懂得点人性,虽然仅仅是对自己的母亲,也说明他开始有了良心,你说我能不为他开脱吗?”
“你把他住的地方说得太严重了吧?雨再大,也没成河,怎么会进到房子里去?”
建华看看肖玲,哼了一声,忽然把雨衣掀起扔给在雨中淋着的肖玲,一股火气冲口而出。
“严重?一点也不严重!我的家就和他住在一起,请您有时间去参观普店街!”
二
普店街真的成了河,水漫过了膝,各家各户用脸盆向外掏水。
掏着掏着,大家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徒劳的努力,听任水漫全屋。四处的地势都比普店街高,这儿是一块盆地。盆地内又出现一个个阶梯。胡同的地面高出院里的地面,院里的地面高出屋内的地面。怪不得人们戏谑地把它叫做“三级跳坑”。面对上端流下来的水,抵挡只能是一时的,当灌进来的水远远多出泼出去的水时,人们发现他们的劳动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
杨元珍家里早灌进了水。她起初是想把建华灌好的土袋子横到水泥门槛儿上,但她没能拽动,便赶紧把屋里地上的东西收拾到高处,十分钟后,水就顺着门缝挤进来了。她的腿好疼,这条伤腿一遇到变天,受凉,就疼得钻心。她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屋里地上的水位慢慢往上升,心里七上八下的。倒不怕水漫上床,建华把床架高了一尺半,水不到能行船的程度是上不了床的。她是惦着孙子小蒙蒙,那孩子一早冒雨上学去了,放学回来这一路蹚水可怎么走?想到这儿,她又想到宝柱妈,那个孤独的老太太,自个儿躺在床上,还不让水吓着?不行,她得去看看。别人家有劳力,人手多,早有准备,宝柱家就难说了。
她的雨鞋漂在水面上,她够不着,再说,雨鞋穿上也得灌篓,她索性穿着布鞋下了地。穿过闷热的空气,泡在滚烫地面上,水并不算太凉,可她仍然冷得刺心,腿有毛病,一点点凉,她都受不了。她一狠心,双脚全都泡在了水里,然后拉开了门,高出台阶的水顿时哗哗地涌进屋。
“杨大娘,您这是上哪儿去?得小心点。”史春生的媳妇王敏正从胡同里蹚过来,她一个多礼拜没回家了,乍一见到邻居,脸上还有点儿挂不住。
“我去看看宝柱妈,跟她做个伴儿。怎么,回家啦?该回来了,小两口怄什么气呀。”杨大娘笑着说。
王敏不好意思地笑笑,急急忙忙开了自家房门。天啊,锅碗瓢盆,床下她的鞋,宝宝的玩具,春生的几件脏衣服,全在地下漂着,箱子柜子泡在水里,里面的东西还不全泡烂了!她好气。
这些天,她一直惦着家,知道要下雨,知道家里准会灌水,想回来看看,收拾收拾,可就是碍着面子,不肯向春生低头。她这次要治服他,他不给她磕头,她就不回这个家。自己工厂姐妹里,哪个不在家里说了算,把丈夫管得服服帖帖的。哪个丈夫像史春生,什么事都由他自个儿的主意办,连跟她商量都不商量。结婚时,正巧他的单位分房,就一个条件:照顾先进,偏春生那年评上了公司先进,春生赶上了,分了一个独单。可春生让老两口住进去,他们小两口留在这破房里结了婚。那会儿她就有气,真想和春生就此掰了脸儿,可想想又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上他这么一个像模像样的对象,就要过门了,为这个事闹崩了,自个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她忍下了这口气,求个贤惠、懂事的好名声,以后好相处,遇大事儿也好张口。谁知,春生的傻劲儿没完没了,那年服务行业搞承包,奖金每月一百多,春生月月给他爹妈送去一半儿。她又生气又心疼,跟他闹,他就瞒着奖金数,让她一分钱也见不着。有了孩子,家务活儿多了,春生仍然不顾家。家中活儿一点也不干,什么事都一推六二五。整天早出晚归,回来吃饱喝足了就看书,看累了一倒就睡大觉。一日三餐由她做,洗洗涮涮天天忙到晚上十一二点,他倒好,不管不问,什么都等现成的。
王敏并不是对丈夫干事业一点不支持,哪个女人不盼着自个儿的男人混个头头脑脑的,在工厂里兴比这个,连厂领导都看人下菜碟。有个有势力的丈夫,比当生产骨干还红。她沾了春生不少光。厂里来了外省市的业务单位,厂领导找到她,一个电话,住处解决了。厂里请关系户吃饭,领导托她,二百元的一桌席,就收她们厂一百二十元。领导在她请假、发奖金的问题上处处照顾,看的还不是春生的面子!想起这些,她有时气就消了点,一些事情尽量往远处想。比如春生补习高中文化,她不反对,文件有规定,没高中文凭,今后别想升官儿。后来他又去上业大,她也没有反对,现在讲学历,是个大学生处处吃香。但她恨他读书读上了瘾,对她却不闻不问。好像这不是他的家,是旅店,饭馆,她也不是他的老婆,而是一个老妈子。姐妹们都说她好福气,福气个嘛!鬼才知道她受的什么罪。
她这次和他吵起来,该吵的事儿太多了,家务活谁干的?这几个月奖金哪儿去了?孩子病了当爹的为什么不请假?家里想买台进口彩电,他有路子怎么不找?天天下了班不回家跟谁一起混?那天晚上和他一道骑车的女的是谁?为什么夜里一点不主动,一点劲头也没有?……从家庭琐事,吵到他有外心。吵够了,她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住,来了个一去不复返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