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工人搀着老队长走向队部。建华一把把还在梗着脖子的陈宝柱反剪着胳膊,推搡着拖进木板房。
“为什么打人?!”建华松开手,浓眉耸立,气得声音发颤。为了挽救陈宝柱,他花费了多少时间、口舌、心血。但他恶习不改,竟大打出手,拳头挥到了老队长头上。
陈宝柱的胳膊刚被松开,脚就一蹦三尺,歇斯底里地嚎叫,叫声里带着哭腔:“这个老王八蛋,狗娘养的没人性!不叫我去瞧我妈,我妈要有个好歹,我就敢宰了他!”
原来,他野蛮的行为却发自刚刚苏醒的人性,一颗才萌发的孝子之心。
那天,他回到家里,看到建华给母亲做的轮椅,心里好不是滋味。床上躺着的是他的娘,可照顾和惦记娘的却是杨大娘和建华。
“宝柱,妈活不了多久了,总有句话,想跟你说说,你能听妈说吗?”
“你说吧,我又没堵你嘴。”宝柱从来说话就恶声恶气的。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今后花钱省着点,攒俩钱儿,赶明儿也该说个媳妇儿,妈看见孙子,死也就闭眼了。”
“你现在就闭眼睡你的觉去吧,胡嘞嘞什么!”他没好气地说,“谁愿嫁我呀,守着个瘫妈,我这辈子甭想娶上媳妇!还攒钱?拿什么攒?这俩工资还不够口的!”
宝柱妈没想自己引出儿子这么番话,愣住了。
宝柱看妈不再唠叨,便铺床睡觉,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忙完早上的一堆事,他准备上班去,妈叫住他。
“宝柱,过来,妈跟你说两句话。”
“马上到点了,说什么话呀,你!”他最烦妈的里嗦。他勉强走到母亲身边。
宝柱妈一把拉住儿子,泪水一下子流了满面。
“你又犯病了不是?大早起地哭什么。”宝柱甩开母亲的手,扭身想走。
“宝柱!”母亲一声惊呼,拉住他,“宝柱,我告你个事儿。”
宝柱转回身来:“嘛事?说吧,快点。”
母亲擦擦泪:“你记得我这床底下有个耗子洞,你小时候帮妈一块堵上的?”
“记得,怎么了?又闹耗子啦?晚上再说吧。”
“那不是耗子洞,是妈藏首饰的洞,那会儿太乱,妈怕这首饰惹事,埋起来了,这事,连你爸也不知道。”
“首饰?”陈宝柱一听,来了精神。
“对,两件金首饰,虽说成色不算好,也值点钱,回头,你把它们兑成钱,也算妈给你尽了点心。这钱是你娶媳妇用的,不敢乱花。”
“行呵,”陈宝柱又烦了,“晚上再说吧。首饰又跑不了。”
“还有,你今后可得听杨大娘、建华大哥的,你好好做了人,也算替妈报了人家的恩。”
“行了,行了,一唠叨就没个完!”陈宝柱看看表已经晚了,甩手大咧咧地出了门。一大早就叨叨个没完没了,他烦透了。
到了班上,队里保管找他,让他还借队上的电钻,队里急用,那电钻是他借到家里给墙上打眼拴吊铺的,成天和母亲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他不得劲儿,看美国电影上洋人躺吊铺上挺自在,便自个儿也想搞一个。眼儿已钻好,电钻却忘了还。他便回家去取。
刚骑到家里小院门,便听自家屋里咕隆一声,什么东西沉重地砸到了地上,他赶紧推家门,不觉呆住了。
母亲半躺在地上。
一条撕坏的床单带子一头系在床栏上,一头系在妈的脖子上,她的脸已经憋得发紫。
她这是怎么了?!
宝柱脑子里嗡嗡的,半天才醒过来,赶紧替妈解开带子,把母亲抱上床去。
“妈!”他喊着母亲。
“宝柱。”母亲缓过劲儿来,声音低缓地说,“你为啥救我?让我死吧,死了就不拖累你了。”
“妈!”宝柱没想到母亲会为了自己去死。
“宝柱……我知道你恨妈……我守着帮不了你,反倒让你挂不住脸儿,我们都走了,你自个也就心静了,跟着你建华哥好好干,兴许能出息。”
宝柱听着母亲的话,一时间,母亲很多疼爱他的往事全都涌上心头。他一下扑在母亲身上:“妈,怪我先前不懂事,以后我再不好好伺候你,让我……”
母亲一把捂住他的嘴,没让他把那诅咒的字眼说出来。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从那天起,陈宝柱回到家,先服侍母亲吃完饭,就把母亲抱上轮椅,推到街上去凉快儿。可怜的陈老太太从小没捅过儿子一根手指头,为着儿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冬天怕他冻着,夏天怕他晒化,受着丈夫气,挨着丈夫打,苦苦地把儿子拉扯大,结果养出一只狼,从没享受过儿子的这份孝心。每次宝柱抱她,她都恨不得哭,见到外面大马路和街坊四邻,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宝柱这小子变懂事了。”有人夸宝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