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刘。”
“老家是平山县的?”高伯年听她的话音正是自己家乡的口音。
“保定城里的,没到过乡下。”
不对,全不对。高伯年失望地坐回车内。世界上相像的人很多,是自己思念儿子心太重了,他们母子怎么会来到这里?然而他们母子过于平淡的神情又不能不叫他生疑。
阎鸿唤也回到车里:“老高,怎么回事?”
“认错人了。”高伯年叹了一口气。
汽车开走了。
杨元珍昏倒在肖玲的怀里,她为了克制住自己,用尽了平生的气力。
“妈、妈!”建华叫着母亲。
杨元珍睁开眼,握住儿子的手。
“建华,他还是想找咱们的……”杨元珍望着儿子,“可妈还是按你的话做了,你不后悔吧?”
“不,不后悔。”建华扶住母亲,“过去咱们靠自己,今后还靠自己。”
“你呢?”杨元珍望着肖玲。
“妈,您真好。”肖玲把杨元珍的手紧贴在面颊上。
就在这个上午,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从飞机场一直开到光明桥下。
一个服饰考究,身材修长的女人走下车来。
五年前,柳若菲离开这里,远渡重洋,去异邦安身。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只觉得一夜之间,一个封闭的世界突然打开了。海外关系不再是耻辱,它变成了可以肆意向人们炫耀的资本,移居海外成为多少人渴望的目标。她对这突变感到惶惑,又感到陶醉。她心里产生一种强烈的欲念,她希望看到那些给了她歧视和羞耻的人都嫉妒得眼睛发红。然而,丈夫并不希图她为他打开的世界。为了满足自己这种不可抑制的对人世的报复心理,为了走出那间狭小的天地,她离开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海外生活没有让她失望。在那儿,她有了草坪、别墅、汽车,还有了白人黑人朋友,但当这一切新奇之感过去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她愈来愈感到一种无法摆脱的孤独和单调。年老的伯父伯母,或长或短与她同居的男人,都填充不了她内心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她无法将自己融化在那个陌生的国度,融进那些陌生的人群。那里,人们都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而她,却像飘离在半空之中……她开始思念自己远在祖国的亲人,甚至思念起内蒙草原弱畜点土坯房里的炉火,以及普店街那低矮潮湿的小屋……
这种思念化成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将她从海外牵回了这块生她养她的土地。
她给哥哥打了电报,要他去接她。但她没见到哥哥,便叫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她。
“普店街。”她脱口而出,惊奇地发现自己最急切见到的竟是那间小屋。
她来寻找那条窄小的胡同和那个拥挤却是温暖的家。
然而,她站在这儿,却惊呆了。
普店街消失了。她的眼前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马路,一座雄伟壮观的立体交叉桥和大桥两旁高耸的建筑群,以及桥上衣着新潮、鲜艳的熙熙攘攘的人群。
迎接她的,又是一个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