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怪不得你说了那么多外行话,这就怨不得你了,因为你是专门研究问题的,所以谈论什么事情都染上点职业病。你刚刚提了不少问题,其实这些问题并不难解答,只要你到工地去,走一走,看一看,然后再干一干,很多问题就清楚了。正确的结论,在小账本上是得不到的。热火朝天的工地是一本大账,它记载着最有说服力的数字,一目了然。那里也急需干活儿的人。你不是觉得在机关里拿不到奖金吗,不是有不少人看着市政工人眼热吗,那么,曹局长,你就照顾照顾这些人的情绪,敞开大门,优先吸收检查团参加你们的队伍。光明桥完工,还有环郊路,高速公路,市内还有几个大的建筑工程,别说一个检查团,就是一个检查师,检查军也可以嘛。”
“市长。”检查团团长相信市长一定是误会了,“我们是市委派来的,高伯年同志……”
阎鸿唤打断他的话:“市委?我是市委副书记,我怎么不知道?每次常委会我都参加了,怎么没听说派了这么一个检查团?现在市委的名义也太不值钱了,谁都可以代表市委,市委的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个人都可以称自己是市委。于是很多人办的很多蠢事都加在市委的头上,市委在人民群众中还有什么声望?市委是党在我市的领导,我们党的政策是支持改革。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挑改革毛病来的!那些因循守旧的地方、单位、部门你们不闻不问,而哪里有人改了旧章程,革了平均主义分配制度的命,你们的眼睛就盯向哪里。左一个组,右一个团,端着放大镜找毛病,跟在屁股后面抓辫子。找不到,也要硬给人安上一条,抓住不放。这么做,能代表市委吗?”
检查团团长红了脸:“市长,那……”
“怎么办?撤回去。改革的时代,我们党的干部首先要研究改革,支持改革,自身进行改革。如果觉得这样撤回去向上交不了差,那么就到光明桥去,一边干一边搞调查研究。”
检查团团长诺诺而回。
阎鸿唤在曹永祥身边坐下,手伸向放在茶几上的烟。曹永祥一把摁住他的手,然后从文件柜里拿出两条“大重九”香烟,递给市长。
“女婿孝敬我的。你给我解了围,算我给你的提成。”
阎鸿唤笑笑,不客气地转手递给秘书。
“老曹,凤凰桥工程刚结束时,就来了调查组,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怕你为难。市长和市委书记不能公开顶牛呀,那人心就乱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给自己留的后路只有两条,一条是进医院,一条是进监狱。现在还差得远呢,天大的事我一人顶着。”
阎鸿唤哈哈大笑起来:“我不也告诉过你,我的脑袋掖在了你的裤腰带上,你完蛋,我也跑不了,陪着你一块完蛋。”
曹永祥摆摆手:“我的裤腰上不掖别人的脑袋,尤其你的脑袋值钱,更掖不得。你这样的人,群众需要,市长的位子不能丢。我官小,影响不了大局,不怕丢官,大不了提前几个月离休,反正我曹永祥手下不能出冤死鬼。”
“谢谢。”阎鸿唤感动地拍拍老局长的手,“说心里话,来时我也犹豫,老高做了批示,我这个市长拗着劲儿干,问题就复杂了。但又有什么法子?我是市长,就得履行市长的职责,但有人偏偏在你负责的事情上横插一杠子,让你欲罢不忍,欲干不能。党政职责扰在一起,有些事就不好办,相互一边干工作,一边平衡党政关系。像走钢丝,改革的步伐快不了。”
“这是个问题,我看迟早体制改革得考虑这个问题。”
“不谈了。走,咱们到光明桥工地看看去,慰问慰问施工工人。我在位一天,就不能让不干的整干的,不能叫站着干活儿的全成了鬼,坐着养神儿的倒成了仙。不管他检查团撤不撤,我们去给工人们撑撑腰。”
住在医院,老队长怎么也不能安下心来,他埋怨自己病得不是时候,他住不惯病房。守着大夫,治病方便,但心里不舒坦,一天到晚憋得慌,病刚稍微见点轻,减下一个加号,他就吵着闹着出了院。呆在自己家里,心里照样不踏实,躺也躺不住,吃也吃不下。医生一再嘱咐,这种病,就得卧床休息,安心静养。养,他哪养得下去?
市里不可能没完没了地建大桥,近几年,像光明桥这样规模的立体交叉桥怕是最后一座了。十年,二十年以后是不是还要建,他不管。那时,建与不建早与他无关了。眼下,赶上这么个机会,偏偏又在这当口病倒了。全队的人都建了两座,他当师傅的却只捞上一座,这不等着让人笑话?即使今后病好了,回队里说话都不硬气。一个个小青年还会把他这个师傅放在眼里?他越想越上火,就是干着急,没办法。肾这玩艺管啥用,他不清楚,只是害得他浑身无力,动弹不了。腰眼上这么点小毛病,硬是把他硬朗朗的身子骨搞垮了。
他天天听广播,看报纸,想知道些光明桥的动静,可就在开工时听到点消息,以后再没动静。住院时,队里来人看他,说有人想整杨建华。那天市里来的调查组,就是调查建华问题的。他听了后悔了好几天,自己真是老糊涂了,不顶用,替人家张罗了一个会。这不是给人家炮膛里装火药,打自己吗?他耿直为人一辈子,从没坑害过谁,快活到头儿了,帮人整人,而且整的是建华,他的良心能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