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将手握住何剑尘的手道:“老大哥,我们交情,不算坏呀。我看我是不行了。
我很喜欢这香山下临平原,形势宽展,我的身后之事,你自然是有责任的,你能不能把我埋在这里呢?“何剑尘笑道:”你简直胡说,多大年纪,就计算到身后的事了。“杨杏园道:”你别忙,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我想那义地里没有什么意思,最好你把梨云棺材也挖了搬来,我也有一个伴。“何剑尘道:”你何必记挂到这上面去。你要知道你的病这样延下去,一来常因你心灵不解放,二来就为你工作太多。
你休息不休息,还在其次,第一件,你就该解放你的心灵,凡事都不要抱悲观,向快乐方面做去。“杨杏园斜躺在汽车犄角上,汽车一颠动,他的身子也是一颠动,人只是懒懒的躺着,那手握住何剑尘,兀自未放,叹了一口气道:”我这种环境,叫我怎样解放心灵呢?你昨天所给我的那一封信,又是我催命之符,你不知道吗?“
何剑尘道:“这话从何说起?史女士难道对你还有微词吗?”杨杏园摇了一摇头,半晌才说道:“非也。到了我家里,我将信给你看,你就明白了。”说完,他就默然。何剑尘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作声。何剑尘见他面色苍白,想到他家境不好,情场坎坷,把一个词华藻丽,风流自赏的少年,憔悴到这般田地,也为之黯然。两个人都寂然。汽车到了寓所,杨杏园将何剑尘引进屋,一声不言语,就把史科莲的那一封信,交给他看。何剑尘从头至尾一看,连连跌脚道:“嗐!怎么会弄成这种错误。”看杨杏园时,只见他伏在桌上,按住一张纸,挥笔狂草。何剑尘看时,却是填的一阕《浣溪沙》。那词道:欲忏离愁转黯然,西风黄叶断肠天,客中消瘦一年年。
小病苦将诗当药,啼痕犹在行波笺,心肝呕尽更谁怜?
莫道相思寸寸灰,离魂欲断尚徘徊,碧天雁字正南飞……
何剑尘见他填得字句这样凄楚,不等他将第二阕写完,便用手来夺去。杨杏园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写下去?你以为我还是无病呻吟吗?”何剑尘道:“你病到如此,怎么无病?不过我不主张你在这伤心之境,再作这种伤心人语。你尽管好好休养。只要有人在,婚姻问题经济问题都容易解决。”杨杏园昂着头淡淡一笑道:“我用不着解决这两件事了。”说这话时,手扶住桌子犄角,说道:“我头晕得很,我要睡了。”何剑尘道:“大概是坐汽车颠的。”杨杏园道:“不但是头晕,而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似乎是饿了,又似乎喝了空肚子酒,烧得心里难过。又似乎心里有几十件事要安排,都没有安排得好。”说话时,吐了一口痰。因没有够着痰盂子,就吐在地下。何剑尘一看,竟是一朵鲜红的血。不觉浑身一阵发麻,急出一阵热汗。连忙将身一闪,闪了过来,遮住那口血。因扶着他的右肋说道:“你实在也是倦了,我扶你上床去睡罢。”杨杏园听了他的话,就由着他扶上了床。他和衣睡下,何剑尘把他那床青罗秋被,轻轻展开,给他盖了。不到三十分钟,竟睡熟了。
何剑尘悄悄走出房门,对听差说,把那血扫去了。然后到了前面,会富氏兄弟说话。正好他们都在家,富家骏受杨杏园的熏陶最深,听了杨杏园吐血,连顿两下脚道:“真个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杨先生作文章是凄凉感慨,富于病态,我就料他和纳兰性德一样,要不永年,……”富家驹抢着道:“你简直胡说。杨先生好端端的,你怎说他不永年。少年人吐血也是常事,不见得就会怎样?”何剑尘皱眉道:“看他的气色,可实在不好呢。”富家骏道:“既然如此,那就赶快把杨先生送到医院去。在家里医治,那是不如医院里周全的。”何剑尘道:“送到医院里去吗?可有问题呢。吐血自然是肺病,有肺病的人,医院里认为是传染症,不肯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