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碧波笑道:“说这话,似乎有些感慨系之呢。但是一时的失意,你也不必介意,不久的时候,我相信你的问题,也就解决了。”杨杏园笑道:“我的什么事快解决了?我倒不明白。”朱韵桐以为杨杏园有意装傻,就向之嫣然一笑。不过他一对未婚夫妇,今日是主人,要到处招待客,和杨杏园只说了几句话,就走开了。
这个时候,客已到齐多时,吴碧波就请大家入席。那两张大餐桌,一边是吴碧波主席,一边是朱韵桐主席,其他的各一席上,都已写好男女来宾的位次纸片,却是不分男女,间杂而坐。吴碧波特别看得起杨杏园,竟将第一席分给了他。他的紧邻,是那位杨爱珠女士,对面恰又是梅守素朱映霞夫妇二人,杨杏园看了,正踌躇着,华伯平在他身后牵了一牵他的衣服。杨杏园会意,就跟着他走到一边去。华伯平轻轻的笑道:“你知道吗?碧波的意思,是要一对一对的排下坐着。若不是一对夫妇,他也要用别的方法,想法让你配成一对儿。你看你的紧邻,不是杨爱珠女士吗?你姓杨他也姓杨,这也勉强可以说是一对儿了。”杨杏园一想,果然。笑道:“这未免太无聊了。我宁可不入席,我也不坐。”华伯平道:“写好了位次,那是不许再让座的。你要再让座,就画蛇添脚了。”这时,吴碧波已亲自走过来,拉他人席,杨杏园为情面所拘,只得坐下。一看满席的人,都是翩翩少年,和红粉佳人,席上自融和着一片芬芳馥郁的脂粉气,别有风趣。不过他自己这一次上山,极是受累,到了甘露旅馆,人便是勉强支持。这个时候入席吃东西,他简直不知道是什么味,慢慢的有些头昏。在场的人说笑话闹酒,他只是莫名其妙的,发出一种微笑,向人家望着。后来大家一阵起哄,要吴碧波演说,碧波红了脸,勉强站立起来,用手去理面前摆的刀叉,好半晌才笑着说道:“今天请到这里来,无非是介绍各位朋友彼此见面,蒙诸位老远的来了,我很荣幸。但是实在没有什么可演说的。”有几个调皮青年,就非要他说订婚的经过不可。碧波逼得没有法,只得继续说道:“订婚是恋爱的结晶,这原不必说的。我们订婚,也不过如此。现在诸位一定要我说订婚的经过,我可以略略报告。碧波是个喜欢美术的人,朱女士也是一个喜欢美术的人。因为如此,我们就都在美术研究会成了朋友。后来彼此因性情相合,就订了婚了。碧波希望许多未婚的男女,尤其是我的友人,若是要去找终身伴侣,最好在朋友里面去找。这样办,才可以彼此知道为人,容易结合。这是我一点经验,就此可以供献给诸位。诸位到此,我也不过是请吃平常的例菜,不成敬意。但是对着这清爽的西山秋色,是可纪念的一件事。恭祝在座友人健康,请大家干一杯。”于是举起玻璃杯对两边座上举了几举,大家陪了一杯。有些人不肯依,说是敷衍了事,非朱韵桐演说不可。许多女宾跑上前和她交头接耳,牵衣扯袖。朱韵桐无论如何不肯。
后来大家公推何剑尘演说。他背了两手,站起来笑嘻嘻的说道:“剑尘今天且不谈恋爱,我先主张大家要注意宪法。宪法上说,人民有聚会结社之自由。我们知道这一点,未婚的青年,第一件大事,赶快多办些研究会同盟会联合会,要男女会员都有。”大家先听到他说要注意宪法,都很诧异,今天这一会,与宪法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他说到宪法有聚会结社之自由,有些神经过敏的,就猜他是要提到男女社交公开上去,便发出微笑来。后来他果然如此说,大家就是一阵哄堂大笑。何剑尘停了一停,然后说道:“好在宪法上定了的,结社自由,在社以内的正当交际,那是可以受法律保障的。于是男会员女会员,因志同道合,可以变到情投意合。由情投意合一变呢?这就不必我多说,在座的诸位好朋友,必然知道的。”大家笑着一阵鼓掌。何剑尘正了一正颜色道:“我这话似乎很滑稽,其实是有理由的。因为男女的交际场合,现在很少,能够在集会结社的中间,带寻终身的伴侣,那是最正大光明的事。而且在聚会结社里,还有这样一个机会,作为奖励,可以使得一班人对于会务,格外热心了。”在座正有几个人在学生会和同乡会的,听了这话,倒有些中了心病。知道这一层的,又狂笑着鼓起掌来。何剑尘道:“吴碧波先生,朱韵桐女士,这一次婚事,又光明,又美满,很可以给未婚者作一个榜样。我现在请大家干一杯,与主人翁祝福。”大家听他的话很高兴,都干了一杯。
何剑尘和杨杏园却隔了一张桌子,先是未曾注意他的状态,现在偷眼看他,见他脸上虽然带有笑容,却是气色很坏,而且腰部微弯,没有一点振作的样子,酒也不喝,菜也不吃,料他是病体不能支持,就不敢多闹,让大家自然的结束。不多一会,咖啡已经送了上来。杨杏园倒是觉得这个对劲,趁着杯子还在冒热气,端了杯子骨都一声,一口气就喝了大半杯。喝下去,觉得精神好些,因站了起来,对何剑尘点了点头。何剑尘走过来轻轻问道:“怎么样?我看你很有些精神恍忽,不要是受了累吧?”杨杏园眉毛微微一皱说道:“我身体实在支持不住了。不过碧波是喜事,我又不便说生病,坏了他的兆头。”何剑尘道:“好在汽车在山下等着呢,我私私的送你回去得了。留我内人在这里,碧波问起来,就说我陪你到双清别墅去了,那也就不关事了。”杨杏园道:“那也好,劳你驾,你就扶着我下山罢。”何剑尘看他样子,实在不行,私下对茶房说了,叫他在山下雇了一乘小轿,停在旅馆大门外。然后和杨杏园象闲谈似的,一路走出门来。杨杏园坐上轿子,何剑尘也跟着在后面慢慢的走下山来。何剑尘到山下时,杨杏园已斜躺在汽车里多时,何剑尘坐上车,车就开了。因问道:“杏园,你今天何必来呢?你这个身体坏极了,实在不能再受累呀。”杨杏园道:“碧波有这样一段美满因缘,我很欢喜,我怎能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