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杏园问车夫道:“你停在这里做什么?”车夫道:“您不是到瑶台来吗?这里就是。”杨杏园一团高兴,顿时冰消瓦解。心想:“我说瑶台这个好名,总是雕栏玉砌,一切很好的古迹,原来是个土堆,真是笑话。”但是既到了这里,不能不上去看看,便绕着土墩,踏着土坡走上去。走到台上面,左右两边,也有几棵秃树,正中一个歪木头架子,上面晾着一条蓝布破被,又挂了一个鸟笼子。木头架子下,摆着四张破桌子,几条东倒西歪的板凳。土墩的东边,有一排破篱笆,也晾着几件衣服。西边一列几间矮屋,窗户门壁,都变成了黑色,屋的犄角上,十几只鸡,在那里争食,满地都是鸡屎。一看正中间,倒是一座古刹,不过一丈来高,敞着五扇破殿门。殿上的神龛上,土堆得有几寸厚,帏幔都分不出颜色来。两边那些泥塑的神像,有的没手,有的没脚,实在不成个东西。杨杏园看了一会子,一个人不由得笑起来。心想我理想中的雕栏玉砌,就是这些.c东西!那矮屋门前,有一个六七十来岁的老婆子,坐着在那里晒太阳。两个黑鼻涕糊满了嘴的小孩,蹲在地上创土坑。他看了一看,这瑶台实在无可勾留,便要走了下去。到这时有一个老头儿,从矮屋子里出来,便笑嘻嘻的对着杨杏园道:“您啦,歇一会儿?”杨杏园对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顺着土坡,便走了下去。走下了瑶台,心想今天来得太没意思,这里到陶然亭不远,既然来了,不如也去看看。想定,便坐着车子,向陶然亭来。
走到陶然亭门口下车,见门口早有一辆马车停着,大概也是游客坐了来的。他下了车,走进门,在禅堂上,佛阁下,绕了一个弯儿,也没有什么趣味。穿过西边禅房去,却听到走廊外有两三个妇女的声音,在那里说话。有一个人道:“我们从小就听见人家说,北京的陶然亭,是最有名的一处名胜,原来却是这样一所地方,我真不懂,何以享这么大一个盛名?”又有一个人道:“我是老听见你们说,陶然亭没到过,要来看看,我也以为不错。要知是这样子,我真不来。”杨杏园一听此二人说话,有一个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只是想不起来这是谁。又听见一人说道:“若是秋天呢,远看城上的一段西山,近看一片芦苇,杂着几丛树,还有点萧疏的风趣。”杨杏园又想道:“听这人说话,却是文人的吐属,怪不得跑到这个地方来游览名胜。”便也慢慢的踱过禅房。刚一转弯就听见有人喊道:“杨先生!”杨杏园抬头一看,原来是何剑尘的夫人。另外还有两位,一位是老太太,一位是个二十岁附近的女学生。他只一看,立时想起正月初一在何剑尘大门口遇见的那位姑娘,不用提,这便是李冬青女士了。便答应道:“嫂子今天怎么也到这里来了?这可碰得巧。剑尘呢?”何太太道:“他没来,我是陪着这位太太来的。”说着便给杨杏园介绍道:“这是李老太太,这是李冬青先生。”回头她又对李冬青道:“这就是剑尘常说的诗家杨杏园。”李冬青淡淡的含着笑容,和杨杏园微微一鞠躬。杨杏园也含着笑点头,却对何太太道:“嫂子读了几个月书,进步得多了,居然知道诗家两个字。其实这两个字尊贵得很,不是可以乱称呼人的。剑尘前次曾告诉我,李女士是个文学家,要在李女士面前,称起诗家来,那不是班门弄斧吗?”李冬青含笑低低的说了一声:“不必客气。”何太太道:“杨先生刚来吗?我们要先走了。”
杨杏园道:“请便。”何太太和李冬青便随着李老太太走了。李老太太道:“这庙里有佛爷,怎么来了就走?往常在家里,还要到庙里去进香呢,今天走到佛爷家里来了,反不磕头去吗?这是最要不得的事。”何太太也是信佛的人,听见李老太太这样说,便主张到佛殿上去进香。李冬青虽然不愿意,可是不肯违背她母亲的意思,只得和她们一路走进佛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