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真一到金华,就和台湾义勇队接上了关系。作为台胞,也作为共产党打入义勇队的一分子,杨真在这支队伍里负责宣传。寄草赶往酒坛巷8号时,杨真正在教台湾义勇队少年团的孩子们唱歌,喷亮的歌声一直传出巷口——
台湾是我们的家乡,那儿有花千万朵,吐芬芳。
我们会痛恨,不会哭泣;我们要生存,不要灭亡。
在压迫下斗争,在斗争里学习,在学习中成长,要收回我们的家乡。
杨真在做指挥,长头发,学生装和围在脖子上的花格子围巾全都随着手臂的挥动而跳动。他的伤寒症已经好了,浑身上下都有了力气。寄草急着想看罗力的信,一个劲地向杨真挥手,杨真视而不见。直到那首歌全部排练完,才跑到寄草身边,把寄草拉到园子里一条石凳上坐下,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问:“听说过周恩来吗?”
寄草瞥了一眼杨真,说:“贵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上个月18日到金华,我们保育会还出面去参加迎接的呢!现在是全民族抗日,共产党抛头露面,金华街上到处都是共产党的声音,你还拿这来考我,笑话!”
“你不知道,周副部长又回来了。明天下午要到义勇队来看望,我正在排练欢迎他到来的抗日歌曲呢!”
“不是听说从金华往天目山浙西行署去了吗?莫非这消息不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周副部长去浙西行署,我还是打前站的成员之一呢!”
原来周恩来此次东南之行,在浙江跑了不少地方。先在皖南新四军总部呆了二十天,又到金华,浙西,宿分水,达桐庐,抵绍兴,再回金华。杨真作为前往浙西的打前站人员,一直追随在周恩来左右。没想到,竟然就意外地在浙西之行中,遇见了杭寄草的亲人。
“信呢,信呢,你快把信交给我啊!”寄草一边跺着脚要看信,一边又不相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罗力?你又不认识他!”
信在桌子抽屉里,杨真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跟追在旁边急得直跳的寄草说:“要不是你跟我说过你家的那个白孩子,就是罗力对面对过来,我也不认识啊。”
寄草心跳地一把抓住杨真的衣袖,叫道:“你还见着了我们家的忘忧?”
“还有李越。”
寄草走不动了,她靠在杨真的肩膀上突然哭了起来,哭了几声,又复然而止,说:“我不相信,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你怎么还能碰到忘忧?我找他们可是把腿都跑断了,我不相信……”
杨真怕别人看到寄草哭哭笑笑的样子,一边拉着她往里走,一边说:“这你就得感谢周副主席了。他在浙西临时中学开学典礼上演讲,来了一千多听众。我在下面担任保卫,走来走去的,突然在一株大树上看到一个半大孩子,浑身上下雪白。我就想起你说过的那个忘忧。他不也是在天目山避难吗?我想世上也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啊,就在那树下绕来绕去的,想等着那孩子下树后问一问名字。谁知孩子还没下树呢,就走过来一位国军军官。我又想,这一回周副主席去浙西,是由国民党省主席黄绍站陪同的,这些军官,很可能就是黄绍站的守卫,我也就没在意。谁知他过来就问我,在树下绕来绕去地想干什么。我脱口而出,说了忘忧两个字。你看,全对上了,原来他们的保护人无果师父把他们带到西天目山的禅源寺来了。可巧他们又在那里遇见了罗力——”
寄草坐了下来,她又哭了,说:“他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他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
杨真小心翼翼地说:“他走了……”
寄草却不哭了,一下子变得很冷静,说:“快把信交给我吧。”
杨真取出一封薄薄的信来,拎着热水瓶就走了出去。寄草的神态让他吃惊,他在天目山看到的那个东北汉子,好像并没有寄草那样地狂热,看上去他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冷漠。他们彼此之间,多少还有那么一点戒备。这是因为他们各自隶属的阵营决定的呢,还是因为寄草?
等杨真拎着热水瓶回来的时候,寄草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喜气洋洋,春光明媚,浑身上下充满着爱意。她热烈地伸了一个懒腰,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拥抱。她用无比喜悦的声音,拖长着声音,带着少女的刻意的嗲气说:“冻顶乌龙呢?冻顶乌龙呢?你不是让我喝你们台湾人的最好最好的茶吗?拿出来呀!拿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