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草跑到他面前,想说一声“对不起“,看他这副样子,却笑了,说:“你这个人,真是读书读出毛病来了。”
杨真却认真地说:“我不怪你,你和我从前一样。可这样的书都是真理,它会让你成为新人。“
寄草不再取笑这个落难书生了。她很不好意思,第一次发现自己很傻。他们就这样地成了真正的好朋友。一路上他们不停地说着话——不再是寄草一个人说的了。有很多时候,寄草是在聆听中度过的。她长那么大,第一次领略到了聆听的享受。每当杨真发病的时候,寄草就开始说她自己的事情,说她家里的人,当然,主要是说罗力。她什么都和这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大学生说,包括最隐秘的事情。杨真有一双纯正的眼睛,热情,开朗,明亮,大脑里藏着的知识,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特别让寄草感到惊奇的是,杨真是她第一个遇见过的公开宣称自己是真理的追求者的那种奇特的人。
当寄草滔滔不绝地述说着罗力的时候,他严肃地听着,有时候,他会插话问道:“当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感觉到你的心里一片光明了吗?你有一种历经艰辛终于如愿以偿的快乐吗?你的心就像星空一样浩瀚,像明月一样洁净了吗?“
“你在说什么?”寄草吃惊地问。这时的杨真像一个牧师。
“我在说爱情的感觉。”
“你经历过?”
杨真摇摇头,说:“可我知道接近真理时的感觉,就像我读《资本论》时突然明白什么是剩余价值理论时的感觉一样。难道爱情不是真理?”
“你可真是一个真理狂。”寄草评价说。
对寄草给他的这个头衔杨真很赞许。他心满意足地躺在某个小客栈的一堆破布里,一边微微地发着抖,一边望着夜空——客栈的屋顶常常是漏洞百出的,这给了杨真遇想的绝好环境。在炮火连天的大地上,依然有着深透的星空。杨真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理,比如说,爱情就是你的真理,复仇就是罗力的真理,茶,就是你大哥的真理……”
“现在大家都在想着赶走日本佬——”
“是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就是每一个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真理。”
“也是你的真理吗?”
“当然也是。”杨真望着这个面孔半隐在黑暗中的女郎。她很美,很勇敢,又很纯洁,很善良,热爱她也是热爱真理。杨真觉得不该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就说:“不过,仅仅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是不够的,还有国家的建设,还有人类的解放。为什么马克思要说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为什么《国际歌》要唱"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你是一个穷人,受苦的人?”寄草打量着那个从破布堆里钻出来的脑袋。他看上去落魄到家,可并没有受苦人的神色。
“我不能说我是一个穷人。可我从前是一个受苦的人——”
“因为没有找到真理?”寄草更加吃惊地问,她几乎想也没有想过这样玄而又玄的问题。
“现在我是一个新人。我不但要去解释世界,还要去改造世界。所以我选择了经济学。我要了解很多事情,比如日本人为什么要侵略中国——你知道广田三原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