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寄客想跟着笑,没笑出来,心定了定,就认认真真地描了起来。男人画女人眉,两道柳眉就画成了两把大刀。绿爱凑到镜前一看,忍不住叫了起来:“看你把我画成了什么,老都老了,倒成了一个老妖精。”然后一头扎在寄客怀里,直抵他的胸,先还是笑,接下去就是哭了。赵寄客见绿爱哭了,方说:“我若被他们带走,你可不要发愁,我死不了,他们可是要把我当个人物来对付呢!”
绿爱却抬起头来说:“我要死了,你只记住给我报仇就是。”
赵寄客就说:“你也真是,越想越成真的了,说这丧气话可没意思。”
沈绿爱抬起一双泪眼,仔细看了看赵寄客,说:“好,我不说了,我也足了。再说了,谁先死还不是一个死!不过今日说定了,来生你我可是一定做一对生死夫妻的,你可答应了我。“
赵寄客把绿爱紧紧抱在怀里,说:“我们今生就是一对夫妻了,我们此刻难道就不是一对生死夫妻吗?”
正那么生离死别地诉说着呢,门就被人敲响了。小掘在门外还很有礼貌地问:“怎么样,可以进来吗?”
赵寄客被日本人带走的时候,虽然也为留下的绿爱担足了心,但就是不会想到从此竟成永诀。当然赵寄客也不是自动就离开那杭家大院的。日本人要赵寄客前往新民路中央银行走一趟,参加维持会的筹备会议时,赵寄客就说:“我哪里也不去,我的生死弟兄杭天醉正在地下看着我,让我替他守着这杭家大院呢!”
“赵四爷你只管去,这五进的院子,自然有我姓杭的人守着呢!”嘉乔冷冷地说。
“我怎么从来就没听天醉说起过有那么个姓杭的儿子呢,怕不是野种吧?”
杭嘉乔气得又要拔枪,被那小掘挡了。小掘看看寄客,又看看绿爱,最后,轻轻笑了起来,说:“赵先生在日本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啊,想不到为一个女人,身家性命都可抛掉。赵先生如此行为,倒不是我心目中的江海湖侠了。“
赵寄客不打算与他们多费口舌,就在美人榻上坐下,闭目说:“你们就在这里杀了我吧,我是决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的。”
“我们有办法叫你离开这里。”小掘才一动下巴,手下一个日本兵就把绿爱拖了过去,拿枪抵着了她的头。
赵寄客大吼一声跳将起来,单手就一把抓住了小掘的胸,两人目光第一次交锋,如一对刺刀在半空中势均力敌地架住,赵寄客轻声骂道:“吉生,放了她!”
小掘也不急,说:“你骂我畜生,你会后悔的!”
“寄客你别管我,你别理这些日本言生!”绿爱就颠着脚叫,“我倒要看看这个姓杭的会不会杀姓杭的人。”
杭嘉乔就说:“别急,迟早要你的命。”
赵寄客突然冷静下来,说:“好,我这就跟你们走一趟,不过你们得先放了她。”
小掘又动了动下巴,抵在绿爱头上的那把枪就松开了。
赵寄客也就松了手,一时屋里头静了下来,刚才是银瓶乍迸刀枪鸣,眼下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赵寄客和沈绿爱,一对生死情人,恩怨半世,最后相视一眼,从此人天水隔。
看来,沈绿爱真是死期已至了,她真是比别人更明白自己命运的女人。越是这样,她越发不甘心,她若不是那样一个性情中人,说不定还能逃过这一关呢。因此,当小掘一郎伸出手去欲捧那只曼生壶时,竟然被沈绿爱一掌拍到了一边,然后飞身上前,一把抱住了紫砂壶,声嘶力竭地叫道:“谁敢碰它,我就跟他拼了。”
小掘怒目圆睁,活像庙里塑的那些凶神恶煞。刚才面对赵寄客的那种节制忍耐,荡涤全无。他一下子就抽出了腰里军刀,用日语喊出了一串无法翻译的脏话,最后一句话才是用中国话骂的:“你这死定了的女人!”
沈绿爱捧起曼生壶,高高举过头顶:“谁敢抢壶,我就先砸了它。”
杭嘉乔连忙拦住小掘说:“这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真敢砸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