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贞慧等李十娘替大家重新斟过酒之后,接着又说:“今夕之会,还有一事值得庆贺——”他把眼睛转向开席以来,一直显得闷闷不乐的冒襄,用严肃、庄重的声调说,“适才辟疆从熊大司马的府上来,得知消息,他尊大人调职改任之事,已蒙当道允准,邸报不日可下。诸位,夫孝悌者,乃君子立身之本。辟疆近半年来,为其尊大人之事,含悲奔走,不遗余力,孝义之声,竦动朝堂。此正是我复社君子之本色。可敬可颂。然而,适才听次尾说,竟有若干社外小人,借此为题,妄加攻讦,以图达彼危倾我社之目的,可谓蚍蜉撼树,不知自量!凡我同仁立身于世一日,断不容彼辈猖狂!未审诸位以弟之言为然否?‘,陈贞慧的话音刚落,座上立即有几个人大声叫嚷起来:“当然!”“他们休想得逞!”“辟疆恪尽孝道,堪为同人表率,岂容鼠辈污蔑!”“辟疆,小弟敬你一杯!”‘对,对!辟疆兄,我们都支持你!霸诔橙律校抡昊郯蜒酃庾蛭庥匀幌M苡兴硎尽R韵朊跋逯涞慕娴佟?墒俏庥谎圆环ⅲ讨吹嘏す橙ァ馐焙颍跋逭玖似鹄础K膊豢矗磷派ぷ铀担骸岸喑兄钗蝗市治ぃ跋宀皇じ屑ぁJ欠亲杂泄郏〉茉诖艘参扌攵嘌浴?来日方长,小弟总有机会向世人证明,冒襄绝非欺世盗名、贪生畏死的懦夫!
“
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大家都哄然叫好。于是,在闹哄哄当中,彼此干了一杯,筵席上的气氛终于变得热烈起来。
三
这当儿,一个丫环来上菜,这是一盘白汁鱼块,热气腾腾地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大家举箸,各自尝了一口,都纷纷点头,说这鱼肉的滋味真是鲜极了。梅朗中更是赞不绝口。他笑眯眯地问:“十娘,这是什么鱼?难为你家厨子烧得这么香!我怎么从不曾尝过这等美味?”
李十娘抿着嘴儿微微一笑,说:“你猜!”
梅朗中又拣了一箸鱼,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品味了半天,然后睁开眼睛,摇摇头说:“嗯,猜不出,猜不出,各种各样的鱼我吃过不少,从没有这种味儿的!”
说着,他又拣起一块,打算再度品尝。
“朗三!你这样狂啖不止,还要命不?”顾呆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知道么,这是河豚!”
梅朗中已经把鱼肉放进口里,一边说:“为什么不?这好吃嘛……”蓦地,他全身一抖,停止了咀嚼,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这是——河豚!”
梅朗中“氨了一声,连忙把嘴巴里的鱼肉吐出来,颤着声儿问:“这是,这是那种有毒的河豚?”
“废话!天下哪有无毒的河豚——哼,你吃了这许多,这回非中毒不可!”
“啊,可是你,你们……”梅朗中的脸色开始发青,舌头也有点不听使唤了。
“别怕,奴家的河豚毒不死人的。”李十娘微笑着说。
但梅朗中没有听见,他呆呆地坐着,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忽然,他用手捂住嘴巴,飞快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外奔去。门外立刻就响起了“阿氨的呕吐声。
在座的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两个丫环忍住笑,连忙奔出去伺候他,李十娘也站起来帮忙,又是送水漱口,又是递手帕揩脸,来来回回地忙了一阵,梅朗中这才由丫环搀扶着,面色苍白地慢慢走回来。
“朗三,亏你还是个诗翁!岂不闻东坡诗云: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何等闲适风雅!像你方才这样狂呕滥吐,岂止大煞风景,若是东坡地下有知,简直会勃然大怒,把你逐出门墙哩!”侯方域一边说,一边向大家递着眼色。
梅朗中苦着脸:“河豚我是发誓不吃的。况且,我只学唐诗,不学宋诗,苏东坡也无奈我何!”
大家又笑起来。等笑声停止之后,陈贞慧捋着胡子问:“十娘,我于这河豚亦向来颇有戒心。因闻此物味美而有剧毒,食之不慎,便有性命之虞,所以东坡又有‘拼死吃河豚’之说。
不知以何法处置,方能稳妥?倒要领教!袄钍锘姑豢冢嗣荚谂员咭丫班汀钡匦錾矗担骸俺孪喙趺戳阋舱嫘帕斯讼喙蔷浠埃俊饽睦锸呛与嗳猓馐泅裼惆绽玻?陈贞慧“噢”了一声,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气。
李十娘连忙说,“这真是鲴鱼。苏东坡诗里说,‘粉红石首应无价,雪白河豚不药人。’便是此鱼了。”说着,又瞧瞧大家,抿着嘴儿微笑说,“诸位相公难道竟不知仪征的‘假河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