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在武昌举兵了,说是要‘清君侧’!还发了檄文,自称奉太子密诏,指马瑶草和阮圆海为奸臣,要入朝诛之。前锋已抵九江。江督袁继咸连疏告急,以兵少不敢堵截。今日皇上已经下旨,急召史道邻督江北诸军渡江入援,并饬令九卿六部十三道合疏声讨。如今外间传言纷纷,人心惑乱,只怕会生大变!”
直到这时,顾、孙二人才听明白了老师的话,顿时紧张起来,齐声询问:“啊,那、那可怎么办?”
钱谦益皱起眉毛,倒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心烦意乱地说:“本来呢,左良玉的疏奏倒写得明白,他此番兴兵,意在清君侧,并非真个作反。只是如今北兵势如破竹,已陷颍川、太和,并自归德兼程南下。归德至象山八百里,无一兵防堵。
扬、泗、邳、徐,势如鼎沸。日前朝廷已命史道邻驰扼徐、泗,若为防左之故,拔营而东,则徐、泗必不能守。徐、泗一失,北兵便可直趋扬州,南都岌岌可危了!”
停了停,他又摇一摇头,说:“哎,左兵此来,实在不是时候!”
“那么,”顾苓眨眨眼睛,迟疑地说,“既然左良玉并非欲与今上为难,何不奏明皇上,令史道邻仍坚守徐、泗,以防北兵?”
钱谦益摇摇头,苦笑地说:“今日廷议时,姚思孝、乔可聘、成友谦几个扬州籍官员,都以为左兵稍缓,而北兵甚急,恳请勿撤江北之兵。皇上当时也谕日:‘着刘良佐还兵,留江北防守。’睢是马瑶草当廷戟指骂姚思孝等,说他们是东林,借口防江,欲纵左兵人犯。
并谓北兵至,犹可议款;若左良玉至,他与今上必死,而我辈俱得高官。因此誓不许遣刘良佐复归江北。皇上见他如此,亦无可奈何!盎谱隰艘恢痹谂员咛牛挥胁寤啊L底罅加窈啡黄鸨哺械郊湟馔夂统跃R蛭凑账窃鹊纳柘耄皇且圃炷谕饧泄サ那看笥呗垩沽雌仁孤硎坑⒅骶头叮耆挥邢氲焦娴墩媲沟卮蟠虺鍪帧S绕涫牵品⒄沟秸庖徊剑醋员狈角寰耐彩翟诓荒芪奘印!鞍。袂凹柑炷茄樱皇呛芎妹矗抗馄灸切└鑫诱绲淖嗍瑁鸵丫崖怼⑷钪飨抛恕N裁床坏纫坏取⑶埔磺圃偎担裁凑饷醇庇谛吮俊庇衅坦し颍谱隰擞切拟玮绲叵搿2还鼻娼幼潘档剑郝硎坑⒃诔弥希购啡簧啤澳扇们灞舷拢簿霾蝗米罅加穸笔保谱隰讼窀犹塘艘幌滤频模闹忻鸵怀榇ぃ偈狈吲鹄础?“哼,不让左良玉东进!说得轻巧,好像是他真有多大能耐似的!”他咬牙切齿地插口道,“还说宁可让清兵南下,真是丧心病狂,于此为极!依我瞧,左良玉这次清君侧,还真清得正是时候,若仍容此等权奸把持朝政,蒙蔽主上,残害忠良,这江南半壁,迟早会被他拿去卖给建虏无疑!”
停了停,看见屋子里的人们——包括钱谦益在内,全都默默无言,似乎并不那么同意他的说法,他又半是争辩,半是安抚地说:“左良玉的部众良莠不齐,军纪未尽如人意是不假。惟是左宁南为人心存忠义,能识大体。听说前几年他奉旨进驻武昌,途经皖城时,守将杜宏域亦曾颇以地方为虑,后来,凭着柳麻子一席话,他便慨然允诺杜宏域助他纠察。如今留都乃社稷重地,国家存亡所系,左宁南又岂会不知?他自必能严束部众,不准他们一如平日之散漫恣肆,可无疑也!”
说完,发现大家仍旧一声不响,顾苓和孙永祚还互相交换着眼色,现出苦笑的神情,黄宗羲就焦躁起来。同时,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豪迈之气。
“到时,”他激昂地说,“如若左宁南未能察此,或有疏于制御之处,晚生愿孤身前往虎帐,犯威直谏,虽因此触彼之怒,锋刃加体,也在所不辞!”
这一次,钱谦益终于说话了:
“贤侄之豪情胆气,自是可嘉。”他微低着头,慢吞吞地说,显然是在斟酌字句,“矢忠报国之志,老夫也深知。惟是左宁南之部众,大半本属盗贼。此辈纯由利合,亦以利驱,何曾有忠义之心,更遑论自律之意。以往左宁南每每姑息之,非不欲从严,实出于不得已。若谓贤侄到时亲往谏说,便能令彼从善如流,只怕……”“为什么不能!”黄宗羲反驳说,由于被自己刚才所闪现的设想昕鼓舞,他甚至变得更加自信、兴奋、跃跃欲试,并且开始历历在目地想象出,到了那种情势和场合,自己将怎样以远远超过柳敬亭的深刻、雄辩、无可辩驳的进言,使那位手握八十万大军、赫赫有名的统帅为之折服、感佩,终于像一位大智大勇的英雄豪杰所必然会做的那样,慨然答允自己的请求。
“为什么不能!”他傲慢地重复说,“左宁南并非懦夫、乡愿,他忠肝义胆,连马瑶草、阮圆海之辈,他都敢与之相抗,又岂会连约束部众的胆魄都没有?如今,就怕自许为圣人门下者,却忘了立身之本,一心只想巴结阿附狗贼权奸,到头来,连一介武夫都不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