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已经来到兵部衙门。阮大铖一下轿子,就直奔大门。
果然,在靠西边的两根立柱上,并排糊着两张长条形的红纸,从一丈多高的地方,一直封到柱矗几名神色紧张的衙役,正如临大敌地守在旁边,红纸底下,大约就是那副可恶的对联了。
“嗯,上面写的什么?”阮大铖一边走向柱子,一边气哼哼地问。
闻声赶出来的门官畏缩了一下:“卑职不、不敢说。”
“揭开来!”
“是!”
门官答应着,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指挥衙役,把外面那层红纸揭下来。
这一下,阮大铖看清了,原来是一副白纸对联,上面用浓墨赫然写着两行斗大的字:闯贼无门,匹马横行天下元凶有耳,一兀直犯神京当联语映入眼中的最初一刻,阮大铖还感到有点迷惑,因为从字面看,上联似乎是骂的“流寇”——闯王李自成,下联则是以南宋时金国元帅兀术领兵南侵,来比喻清兵的南下,与阮大铖本人并无关涉。不过,再一琢磨,他就醒悟了:这其实是一副拆字联——“闯贼无门”,剩下便是个“马”字:“元凶有耳”,则分明是一个“阮”字。
锋芒所指,正是马士英和他阮大铖!本来,在看到联语之前,阮大铖还能保持镇定,然而此刻,却像给人狠狠唾了一口唾沫似的,心中那股无名怒火,扑腾腾地直蹿上来,把他的脑子冲得轰轰作响,并且从眼耳口鼻一齐往外冒。
“啊,撕掉,马上给我撕掉!”他挥舞起两只拳头,可怕地咆哮起来。
在旁边提心吊胆地伺候着的门官浑身一抖,连忙答应一声,同衙役们一道,七手八脚地用刀削,用枪撩,转眼之间,就把那副对联撕个粉碎精光。
“你们一个个全是饭桶!”阮大铖怒气不息,恶狠狠地环顾着垂手待命的衙役们,破口大骂,‘’都该捆起来送到应天府去打三百板子!叭欢罟槁睿毕氲蕉酝访蔷河斜臼略诠馓旎罩拢讶绱讼匝鄣囊桓倍宰犹阶约旱拇竺派隙槐环⒕酰睦镉植唤械惴⒚!班牛蛞凰且慈∥业哪源穹且惨谎菀祝俊闭饷匆幌耄畲箢竦穆钌偈钡土讼氯ァK挥勺灾鞯叵蛩闹艿奈荻ァ㈤芟麓蛄浚峙履歉鲎靼傅拇跬交姑挥欣肴ィ阍诎荡呕写獭?“大老爷……”一个畏怯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阮大铖猛一回头,发现门官已经走回来,正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阮大铖没有答腔,但也没有走开。看见这种样子,门官赶紧禀告说:“马、马阁老的家人刚来,说有事求、求见老爷。”
“嗯,人呢?”这一下子,阮大铖倒认了真。
“小人叩见老爷,我家老爷请阮老爷即刻过去。”一个伶俐的嗓门在身后答应说。
阮大铖旋过身去,这才发现马士英的亲随马六儿就站在身后。
“哦,”阮大铖点点头,随即又问,“你可知道,让我过去有何事体?”
马六儿望了门官一眼,摇摇头。等阮大铖挥退后者,他才压低声音说:“好教老爷知道,我家的大门也给人贴了一副对子哩!”
“噢?上面写的什么?”吃了一惊的阮大铖连忙追问。
“这——小人可不敢说!”
“但说无妨!”
马六儿毕竟是主人的贴身家奴,胆子也大一些。他迟疑了一下说:“那么,老爷听了可别生气——那对子写的是:两朝丞相,此牛彼马,同为畜道;二党元魁,出刘入阮,岂是仙踪。”
阮大铖眨眨眼睛。上联中的这个“牛”,分明是指的李自成大顺朝的丞相牛金星;而下联的这个“刘”,则是指东林党领袖、去年十月被马士英排斥出朝廷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不过,那副对联公然把马士英骂做“畜牲”,可是比自己门上这一副更加凶恶狠辣。“噢,原来马瑶草并不比我便宜,也给结结实实地‘孝敬’了一副!”阮大铖这么一想,反而镇定了:“好嘛,前些日子我就说要借大悲那秃驴的案子,来个一网打荆偏生马老头儿推三阻四地不答应,如今人家可是把口痰唾到脸上来了,看你还能装什么笑面菩萨!”由于想到出了眼下这种事,倒可以成为实行大规模报复的有力借口,阮大铖不禁拈着大胡子,打心里“嘿嘿”地发出狞笑。他朝马六儿一挥手,说:“好,这就上你家老爷府上去!”
从兵部衙门到西华门并不远,小半天之后,阮大铖已经来到蹲着两只石狮子的马士英府邸前。他发现大门外的立柱旁,几个仆人还提着水桶,举着竹帚,在忙着洗刷那副对子留下的痕迹。阮大铖也不理会,由马六儿引路,穿廊过户地径直往西偏院走去。
自从得知太子要来南京之后,马士英便谎称有病,向皇帝告了假,一直躲在家中“休养”。这也是他同阮大铖等一伙心腹密商之后,所采取的一种应付策略。因为他们估计“太子”一到,朝廷照例必须审查其身份的真伪,马士英作为首辅,到时就免不了会被指定主持这件工作。虽然出于切身利害的打算,他们一伙早就心照不宣地达成默契:绝不容许在这个时候再冒出个什么“太子”,来危及乃至改变目前朝廷的已成格局。不过,事态的发展有时又不是他们绝对控制得了的。万一真太子的身份被最终证实,那么作为会审主持人的马士英,就会因持否定态度而陷于被动,闹不好还会受到追究,乃至塌台。因此,为保险计,马士英决定自称有病,退居幕后,把主持审查的差事推给次辅王铎;而由阮大铖同已经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李沾、御史张孙振三个死党从中把持,将审理的动向随时向他密报。这么办能证明太子是假的固然最好,万一失败,马士英也没有责任。而只要保住马士英,朝廷就依旧是他们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