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摇摇头:“没有。不过,其实又何止龚孝升,像陈百史、曹秋岳那些人不是也无消息么?哼,这些人机灵得很!他们既然曾经降贼,想必知道南来也难逃公论,只怕索性远飚深匿,或者竞学洪亨九、冯琢庵的样,改事东虏也未可知。这种人,又想他做什么!啊暗鼙[pí]纠匆膊幌胨皇翘怂担浣诮翟艉螅腥嗽仕我匀绱耍核担骸蔽冶居辰冢淠涡℃豢虾危‘所以弟倒想问一问他是否果真如此。“钱谦益哼了一声:“他的如君,不就是旧院的顾眉么?若是别人,弟倒不敢妄测,若是眉娘,却决然不会!八成倒是龚孝升自己贪生畏死,无以自解,却推到妾妇身上!”
“噢?不知何所据而云然?”杨文骢好奇地睁大眼睛。
钱谦益没有马上回答。他微笑地拈着胡子,瞧瞧杨文骢,又瞧瞧冒襄,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末了,他说:“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不过两位都不是外人,所以弟也无妨说说,聊当席上的谈资——说来这还是崇祯七八年间的事。其时眉娘年方十七八。一日,余中丞将她召至家中侑酒。适逢黄石斋在座。诸客见石斋平日言谈动静,俱严守礼法,便暗中相约,要试他一试,于是合力将他灌醉,扶入密室之中,又命眉娘尽弛亵衣,与之共卧榻上……”“啊,是尽弛亵衣?”杨文骢笑嘻嘻地问,他显然来了劲,一双小眼睛也怪样地闪烁起来。
钱谦益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接着又说:“其后,诸客便反锁门户,以待消息。据说,夜半时,眉娘见石斋酒醒,便呢近之。谁知石斋只摇摇手,便转侧向内,酣然睡去。眉娘推他不醒,只得作罢。
及至到了四更时分,石斋已醒,转面向外。这一次眉娘却佯装熟睡,复以体肤偎傍之。谁知石斋仍一无所动。未几,又复酣睡如初。直至翌晨,眉娘披衣而出,具言夜来情状,诸客方始叹服石斋之定力。“说到这里,钱谦益就停住了,伸手去拿案上的酒杯。正听得入神的杨文骢怔了一下,迟疑地问:“哎,只这件事,又何以见得眉娘必不会阻拦龚孝升殉节?”
钱谦益呷了一口酒,抹了抹胡子,这才微微一笑说:“可是,眉娘当时还说了一句话,端的是奇极,峻极!她向诸客说:”公等为名士,赋诗饮酒,可谓极尽人间快活;惟是将来为圣为佛,成忠成孝的,却是黄公!韵耄砸唤楸崩镅袒苊鞅娲死怼5贝吃羧刖┦保ㄐ⑸热粽娓鼍鲆庋辰冢制窕崃植恍碇恚?“钱、杨二人谈得津津有味,冒襄在旁边听着,却感到越来越没有意思。这种对某人何以失节的探究,如果说,早在北京失陷的消息传来之初,他还会有点好奇的话,那么,如今却不同了。是的,那时他于震惊和悲愤之余,一心只想立即赶到南京来,投入救亡图存的抗争中去。就连举家逃难那十天半月里,他都感到焦急难耐,气闷异常。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可是结果又怎么样呢?且别说跟随史可法北上巡视期间,那些令人发指的所见所闻;就拿南京城里的情形来说,竞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景象。如果说,也有什么紧张气氛的话,就是朝中两派的斗争正在愈演愈烈,大有决心拼个你死我活的势头。“啊,难道是我离开得太久,对社局生出了隔膜之故?”冒襄不安地、烦闷地想,“可是,以建虏给史公的那封狂妄傲慢的来书而观,他们的虎狼之心,实在已昭然若揭,就是打算入主中国,逼我江南臣服于他。对于这种不知礼义忠信为何物的化外夷狄,莫非朝廷还以为可以高枕无忧,而不须急谋应付之策么?莫非当朝的大老们,包括皇上,还以为可以就这么混下去,斗下去,而根本不知道,一旦建虏打过来,大家全都得完蛋?”正是这种巨大的恐惧,使冒襄感到深深的忧虑和苦恼。而当看到钱、杨二人还在那里嬉笑自若地高谈阔论,这种内心的困扰就转化为强烈的不满,乃至恼恨了。
“龙老,”他突然问道,由于在今天的场合里,不便向主人发泄,他就转向了杨文骢,“目今朝廷新立,天子圣明,正是才高捷足者先登之时,何以龙老这番起复,止得一部曹之职,未免过屈,令人好生不解!”
杨文骢是两个月前,以兵部主事起用的。官居正六品,比起他的亲戚——总督漕运的凤淮巡抚田仰来,可是低了一大截。此刻,他正同钱谦益谈得高兴,冷不防听冒襄这么询问,倒怔了一下,回头疑惑地望着,没有回答。
冒襄接着又说:“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现今令亲马瑶草贵为当国,位极人臣。有这么一座大靠山,龙老之擢升,不过易如反掌,何以竟延宕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