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么,也要请。像惠香妹妹啦,黄皆令啦,还有卞赛赛,到时都要来。”
钱谦益望了侍妾一眼,迟疑地:“这个——自然也无不可,彼此原是相熟的。
不过……”
“哎,你真笨!”柳如是伸出一根纤长白嫩的指头,娇嗔地戳了一下丈夫的额角,“用不着为他们张罗,难道还不许为尚书老爷、尚书夫人自个儿张罗不成?”
“原来如此……”
“怎么样,该不该张罗?你说,该不该张罗?”
“哦,该,该,自然应该!哈哈哈哈!那么,就偏劳夫人了。到时,下官一定过来给夫人把盏!”
这么表示了领悟和凑兴之后,钱谦益就依旧去忙他的公事,任凭柳如是自行布置,不再过问了。
眼下,已经到了八月二十五,柳如是早早起来,梳洗穿戴完毕,用过点心,便叮嘱钱谦益早些儿到前边去等候客人,若是来了男客,就由老头儿在外边招呼着,要是女眷,就送进里间来。然后,她就领着红情、绿意和两个妈妈,匆匆离开起居室,走出庭院去。
今天天气很好,虽说时近深秋,蔚蓝无云的天宇上,太阳依旧温煦地照临着,把西厢房的屋脊映衬得鲜亮耀眼。徐徐的晨风吹到身上来,没有一丝寒意,只使人觉得分外的舒爽。惟一显示着节序转换的,是庭院里那两株高大的梧桐树,一夜之间叶子又掉落了不少。这会儿,一个年老的女仆正佝着瘦小的身躯,在那里低头打扫着。当她手中的竹扫帚在青石板地面上划过,就发出唰唰的声响。
柳如是领着丫环、妈妈四处走了走,证实一切都按她的吩咐布置停当,就连宴饮时要用的杯盘碗盏,也已经搬到了后花园里的八角亭子上,她才放下心来,重新回到后堂里。发现钱谦益已经离开了,她便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接过绿意奉上来的一盏香茶,一边听着秋风簌簌地摇着窗帘,一边默默盘算着即将到来的会见。
正如她向丈夫表明的,对于今天的聚会,柳如是的确寄托了颇为热切的期望。
这也并不奇怪,自从来到南京之后,近一个月来,柳如是虽然已经实实在在领略到了“尚书夫人”的滋味——日夕相对的是地位尊贵、神采焕发的丈夫;家里接待的,也净是些纱帽补服、神情谦恭的当朝显贵;当她跟随丈夫出门时,轿前马后的仪仗随从是那样的威风八面;而早朝时节,从紫禁城里传出的钟鼓之声又是那样切近可闻……不过,畅快得意之余,柳如是又觉得不满足,总像还缺少一点什么似的。
这么心神不定了好几天之后,她终于弄明白,由于终日锁闭在深宅大院里,至今为止,她的得意还只是独个儿的,除了丈夫之外再没有别人来同她分享,更别说为她助兴了。对于柳如是来说,这就未免显着有点冷清,美中不足。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她开始计划举行一次以自己为主角的聚会。她也知道,达官贵人们的家眷,除非彼此沾亲带故,否则是轻易不会上门的。而且按照柳如是以往的经验,那些太太、奶奶们,仗着名分正、门楣高,十之八九都爱摆臭架子,同自己未必合得来。
与其白贴了银子去请她们,到头来还落个不痛快,倒不如请上一班相熟的姐妹,开开心心地乐它一常当然,如果来客光是卞赛赛这样的旧院姐儿,或者像黄皆令这样寄食权门的女清客,也撑不起台子,必定还要找上一两个有点儿身份的。所以董小宛的到来,正合了她的心意。因为不管怎么说,董小宛如今已是冒襄的一位“宝眷”,而冒襄作为复社的“四公子”之一,在江南的上流社会则是无人不晓。有了这两口子,再加上后来听说好好先生杨文骢的爱妾马婉容也是秦淮名妓出身,柳如是已经逼着老头儿去信,把他们也请来。此外还有密友惠香,也是一位未来的官眷。这些人凑合在一起,今天的聚会,便不至于太委屈自己。不过,眼见日头已经爬上了帘钩子,外间还静悄悄的动静全无,柳如是就不由得心急起来了。
“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影儿都不见一个来?”她想,随即把茶盏往小几上一放,站起来,打算派红情到前边去打听一下。就在这时,门外的过道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柳如是便又停住了。
“啊哟,我们只道来迟了,原来竟是最早!”一个熟悉的嗓音笑着说,随即帘子一掀,露出惠香那张薄施脂粉的年轻的脸。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同样年轻的丽人,那是秦淮名妓卞赛赛。
发现来客不是董小宛,柳如是微微有点失望。因为作为今天专程前来答拜的主要客人,柳如是觉得董小宛应当早点儿上门才是。不过,她仍旧立即堆出满脸笑容,把惠香和卞赛赛迎进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