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走近去,疑惑地低声询问。
“如是姐姐适才多饮了几杯酒,困了。这会儿正在轩里睡着呢!”惠香说,表情有点淡淡的。
“那么,妹子进去瞧瞧她。”
惠香斜瞥着她:“你今儿是头等贵客,要瞧,谁还敢拦你?只管请便就是。不过,我可要失陪了。”
“姐姐们要上哪儿去?”
“上哪儿去?上哪儿都成啊!再说,我们一大早就来了,这半天一直陪着如是姐姐,如今,贵客临门了,我们也该让出位子才是呀!”
听出惠香话中有刺,董小宛不由得微微红了脸,但仍旧决心尽快见到柳如是。
她把袖子交叠在腰间,同大家一一行过礼,并且弄清楚那位虽然长得不好看,但眉目之间自有一股清朗之气的中年妇人,原来是颇有名气的女诗人黄皆令之后,她就转过身,匆匆地朝小轩走去。
“哎,小宛!”才走出七八步,忽然听见卞赛赛在后面叫唤,董小宛不知道有什么事,便停住脚,转过脸去。
“小宛,”卞赛赛走近来,把小嘴凑在朋友的耳朵边,压低声音说:“你今日来得太迟,如是姐姐很不高兴。适才在亭子里,她明知你来了,却故意带我们走开,让你好找。待会儿见了她,你可得留点神,嗯!明白啦?”这么叮嘱之后,卞赛赛才离开她,跟着惠香那一帮子,匆匆去了。
董小宛却如梦初醒似地发了呆。“啊,原来是这样……不错,今天确实是我不对,难怪如是姐姐生气。这可怎么办?该怎样向她解释才是?就说家里临时来了客人,冒郎陪着出去了,但不是明明有约在先么?不,不成,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不是派给冒郎!
但如果不这么办,又怎么说得清?若直认作是我挨延之故,岂不更加惹如是姐姐生气?事情岂不更糟?“董小宛越想,越感到惊惶和焦急,慌里慌张迈开步子,继续向小轩走去。
命名为“思霞馆”的小轩里静悄悄的,一点响动都没有。看样子,柳如是果真是睡下了。董小宛隔着门帘听了听,到底不敢贸然往里闯,只好退回来。这当儿,领路的李妈已经被惠香她们故意带走了,四下里竟连一个可以打听的人都看不见。
董小宛没有办法,只得朝紫衣做了个示意的手势,随即在石阶前坐了下来。她暗自希望等柳如是的丫环出来询问时,再请她们设法通报。所以,尽管心情异样地着急,肚子里,饥饿的感觉也越来越分明,她仍旧坚持着耐心等候。然而,等着等着,就发觉情形有点不对。起初,有好长一段时间,帘子里静悄悄的,全无响动。后来,终于传出了细碎的脚步声——分明不止一次有人从门前经过,但不知为什么,始终不见出来询问。董小宛又渴又饿,已经感到难以忍受,加上怕再耽搁下去,柳如是的不满恐怕会更甚。“嗯,莫非里面的人看见我们坐在台阶上,以为是家中的丫环仆妇,所以没在意?”这么一想,董小宛赶紧站立起来,待帘子里再一次有人影经过时,她就轻轻叫唤:“姐姐,姐姐!”
帘子里的人影停住了,却没有立即答应,似乎在考虑什么;隔了一会儿,才轻轻掀开帘子,闪身走了出来。原来是柳如是的贴身丫环红情。
还在苏州时,董小宛就认识红情,这会儿自然如逢救星。她连忙点头招呼,又赔笑问:“姐姐,你家太太——”红情马上摇摇手,止住她,悄声说:“哎,太太在里屋睡着呢!”
“可是……”
“太太吩咐,她要歇午,任凭谁来,都不许惊动她。”
董小宛怔了一下:“那——不知到什么时候,你家太太才能起来?”
“哦,我家太太也睡不长。”红情淡淡地回答,“要在平日,这会儿也该起来了。只是今儿她喝了两杯酒,怕得晚起一点。嗯,再过半个时辰,总成了吧!”
四
正当董小宛在柳如是那里陷入困境的时候,冒襄也怀着烦躁而又踌躇的心情,同钱谦益、杨文骢周旋着。不过,他的处境要好得多——董小宛至今还在忍饥受渴,而外间的花厅里,三张酒肴丰盛的食案已经按品字形的格局摆开,宾主之间,也到了酒过三巡的当口了。
对于今日的约会,冒襄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无非是董小宛在耳边念叨得多了,加上他自己也觉得不如早点还却这笔人情债,才决定登门拜谒。然而,今天早上,正当他准备动身的时候,却碰上陈贞慧和侯方域意外来访,并告诉他周镳和雷演祚被捕人狱的消息。据说,周镳是由于堂弟周钟在北京时投降了流贼,给李自成写过《劝进表》,因此罪当“连坐”;而雷演祚则是在南都议立新君期间,曾倡言福王“七不可立”,被认为罪大难容,必须追究。对于周、雷二人,陈贞慧和侯方域虽然没有好评,认为他们为着把持社局,不惜以种种卑劣手段排斥陈贞慧的正确主张,留都的局面闹到今天这种地步,他们其实也有责任。不过,逮捕周、雷,显然是马士英之流图谋彻底搞垮东林、复社的第一步。其真正目的,在于借此为由牵连一大批正人君子。如不及时制止,更大规模的迫害只怕就会接踵而至。所以,无论是为了东林、复社,还是为了江南大局,陈、侯二人认为,都必须尽快设法营救周镳和雷演祚。对于这个变故,冒襄先是大吃一惊,接着也紧张起来。听说周、雷是给锦衣卫捕去的,他便想起父亲过去的一位门客,名叫郑廷奇的,如今在锦衣卫任校尉班头,于是马上同陈、侯二人出门,前去拜访,请郑廷奇暗中关照,尽可能少让周、雷吃苦头。随后,他们在商量中又想到,次辅王铎为人恭顺随和,无党无派,目前颇得皇帝宠信。如果肯出面说话,事情说不定有转圜的希望。不过,复社诸生与王铎没有什么来往,倒是听说钱谦益同他气味颇为相投。所以,趁着冒襄今日正要前去拜谒,请钱老头儿从中斡旋的差事,便也由冒襄包了下来。陈贞慧和侯方域则又匆匆寻访别的关系去了……现在,冒襄就是怀着这一份心事,坐在宴席之前。以钱谦益同东林的关系,冒襄本来也不难于开口。谁知,席上偏偏还有一位杨文骢。众所周知,此人乃是马士英的妹夫,虽说平日为人不算太坏,但像眼下这么重大的一桩机密,冒襄就不得不加意提防。为不走漏风声,弄巧反拙,所以直到此刻,尽管心中颇不耐烦,他仍旧只能装作没事的人一样,默默地听钱谦益和杨文骢海阔天空地闲聊。
“哎,牧老,”杨文骢眯缝着小眼睛,兴冲冲地问,“自从闯贼逃出北京,许多当初陷于贼手的旧友,都已相率南还,惟独龚孝升至今未有音讯,不知牧老可有消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