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贞慧错愕地望着老太监。对方这么指责东林,使他感到既羞愧又气急。他打算分辩说:“当初东林主张立君以贤,并不是因为郑贵妃的缘故,而是为社稷存亡、中兴成败着想。”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喃喃地问:“那么,那么真是没有办法了么?”
韩赞周摇摇头:“过得几时,瞧情形如何,或许还能想点办法,把史公再召回来。眼下已是难以转圜了!”
“还望韩公设法周旋!”陈贞慧低着头,恳求说。以他的身份和性格,在受到对方指责后,还这样地求人,可以说是相当低声下气。
事实上,以往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如果不是考虑到身负的使命实在过于重大,而眼前这个人,又是惟一可以起作用的关键人物,他早就拂袖而出了。
“不,这是办不到的!”韩赞周断然回答。
陈贞慧的脸孔涨红了。他紧皱着眉毛,有片刻工夫,几乎就要一挺身站起来。
但是,他仍旧极力控制着自己,再一次恳求说:“为社稷之故,尚祈韩公勉为其难!”
韩赞周望了他一眼,似乎被他的恳切求告所打动,但略一沉吟之后,仍旧摇摇头:“这一次是史道邻自己执意要走,只怕朝廷也未必留得住他。”
“啊,要是史公答应不走呢?”由于发现对方的口气有所松动,陈贞慧重新生出了希望。
韩赞周没有立即回答。他倒背着手,慢慢走了开去,随即重新站住,侧过身来,点点头说:“嗯,到那时,再瞧着办吧!”
六
由于韩赞周许下了诺言,陈贞慧于绝望之余,总算看到了一线生机。不过他也知道,仅仅靠自己去劝说,已经无法使史可法回心转意。何况时势紧迫,也不允许再从容论理。所以,在姜日广的默许下,他决定采取更加激烈的行动。那就是,在史可法启程出都之日,鼓动士民们拦街阻留,以造成轰动朝野的影响,迫使朝廷收回成命。当陈贞慧拿着这个计划,把社友们召集到蔡益所书坊去商量时,除了黄宗羲、顾杲没有到会之外,其余的人全都磨拳擦掌,表示赞成。当然,要实行这个计划,也并不那么容易。首先,在史可法出都时,行辕所经之处,必定要“净街”,文武百官届时也要到城外去举行“郊饯”仪式。那种场合照例戒备森严,一般士民难以接近。另外,据初步估计,南京城中能够鼓动起来,参与这个行动的缙绅士子,恐怕不会太多。如果人数过少,譬[pì]如说,只有四五十人,那就难以造成轰动朝野的影响。为了解决这个难题,陈贞慧断然决定:采取出钱雇用的办法,把城里的市井游民收罗起来,让他们到时跟在后面,以壮声势;而在此之前,则让他们回去传播史可法即将陛辞出都的消息,鼓动士民前往观看。至于如何冲破军士的封锁,实行拦街阻留的行动,陈贞慧也一一作了布置。为了便于统一指挥,他还决定在朝阳门外的横街内,临时租用一幢房子,并让侯方域带着几个仆人,先搬进去住下,以掩人耳目。
这么商定了之后,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一切都按计划紧张地、秘密地进行着。
其间,陈贞慧也曾到周镳家里,希望得到老头儿的支持,动员更多的人参与这一行动。结果,却遭到拒绝。不过尽管如此,已经行动起来的这帮子社友,也许由于意识到肩负的使命非同寻常和关系重大,都表现得前所未有的齐心和服从,这使陈贞慧颇为满意。“哼,没有你周仲驭的援手,我陈某未必就办不成事。
我偏要闹出一场轰轰烈烈的给你瞧瞧!八坑驳亍⒆园恋叵搿K裕彼诒垦妹糯蛱降剑蛹嗌堑纳鲜橐丫埽房煞ㄓ谖逶露毡荽浅龆贾螅懔⒓赐ㄖ缬衙前醇苹夹卸K约涸蛴诘碧烨宄浚吨备系匠裘磐馊ァ?现在,陈贞慧已经踏入作为指挥所的那幢临时租赁的房子。
应门的小厮一见,立即过来行礼,并且禀告说:“侯相公在东厢里睡着,尚未起床。”陈贞慧点点头,于是斜穿过天井,向东厢走去。他刚走到门前,忽然帘子一掀,一个丫环模样的小女孩儿用手背揉着眼睛。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马桶,冒冒失失跨了出来,要不是陈贞慧躲得快,就给撞上了。那小丫环见险些儿冲犯了客人,慌得把半个呵欠堵在嘴里,忙不迭转过身,连招呼也不敢打,拎着马桶飞快往斜刺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贞慧皱起眉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