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独黄宗羲坐着不动。他低着头,眉毛皱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对于周围发生的情形,似乎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
“嗳,太冲,快来呀!”冒襄催促说。
黄宗羲仍然毫无反应。
冒襄同大家交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色,正想再催问,突然,黄宗羲抬起了头。
“可是,这难道是真的么?”他问,满脸都是苦恼的神色,“这样,李自成果真就会败亡了么?不急图改革,进贤用能,兴利除弊,救灾赈民,消弭祸源,光是毁掉一个李白成的祖墓,又有什么用?啊,又有什么用?”他的声音高亢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大家,眼睛却开始发红,并且冒出了泪水。
在场的人全都愕住了。冒襄瞧了瞧默然放下酒杯、慢慢踱开去的父亲,又转向黄宗羲,想劝解几句,急切问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在犹豫的时候,忽然看见冒成的脑袋出现在窗棂上,朝他直打手势。冒襄只好暂且放下黄宗羲,向冒起宗禀告了一声,匆匆走出外闻来。
“少爷,来了!”冒成一见他,就迎上来紧张地说。
“什么来了?”
“咦,刘大人呀!”
冒襄心中猛地一跳:“什么?刘大人来了?在哪里?”他急忙问。
“就在东厅里。小的见少爷正陪着老爷,不知好不好通报,所以……”冒襄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解释。他连忙迈开大步,迅速地向东厅走去。
刘履丁果然正在那里。也许因为这一个多月来着实辛苦,加上车舟劳顿,灯光下,他显得疲惫而憔悴,不过,表情仍旧是兴奋的。一见冒襄,他就兴冲冲地迎上来。
“幸不辱命,报喜来迟,尚祈恕罪!”他作着长揖说。
“嗯,她呢?”冒襄匆匆还过礼,问。
“别急嘛,莫非弟还能把她带到这儿来不成?我们的船到了码头,就派人向兄报信儿,却寻兄不着。阿嫂听说了,便即时派了丫环老妈,打了灯笼,抬了轿子来接,这会儿想已安顿好了——辟疆,不是愚兄夸奖,像阿嫂这等贤慧的,真是难得呢!”
“哦!”冒襄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定了定神,重新向刘履丁行礼道谢。
刘履丁摇摇头:“你可别谢我!应该好好谢钱牧斋才是。这一次,不是他热心出面主持,这事只怕还真的办不成。”
“啊,怎么?”
“一言难尽,你先看看信吧!”刘履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钱牧老托我捎给兄的。”
冒襄疑疑惑惑地拆开信,只见上面写着:眷侍生钱谦益顿首拜。双成得脱尘网,仍是青鸟窗前物也。
渔仲放手做古押衙,仆何敢贪天功。他时汤饼筵前,幸勿以生客见拒,何如?
嘉贶种种,敢不拜命!花露海错,错列优昙阁中。
焚香酌酒,亦岁晚一段清福也……
“那份谢礼是我临时命人采办,用你的名义送他的。”刘履丁解释说,随即将这一次在苏州的一番周折大概说了一遍。看见冒襄默不作声,像在思考什么,他又微微叹了一口气,补充说:“是啊,这件喜事来得有点不是时候,正碰上建虏大举人寇,不知要乱到什么地步呢!”
冒襄没有做声,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蓦地,他回过神来:“啊,什么,你说什么?”
“建虏已于上月初六分道大举人塞,京师戒严。朝廷下诏征诸镇率兵人援。塘报已于半月前到了。如今外间传说纷纷,道是长城已经失守,建虏分东西两路长驱直人,前锋已进抵蓟州了——怎么,兄还不知道?”
冒襄大吃一惊,像晴空炸响一个霹雳似地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倒退一步,颓然坐在椅子上;随即,又猛地站起身,也不招呼刘履丁,管自跌跌撞撞地向西厅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