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钱谦益也已看清了形势,却不动声色,只是侧过头,向身边的顾苓低声问:“嗯,都准备好了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就点点头,对刘履丁说:“渔仲兄,且回舱中宽坐,看学生发落。请!”
等刘履丁移动脚步之后,他回头叮嘱顾苓:“一切听我号令行事,不可孟浪!”
说完,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回舱里。
刘履丁和钱谦益刚刚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就听见顾苓在外面大声叫道:“岸上的人等听着:今日虞山钱牧斋老先生来到这里,是专门为的排解董家同各位的债务纠葛。钱老先生声望久著,信誉昭然,诸位想已知晓,不须在下多说。
承他应允主持此事,实乃乡邦之福。各位尽可放心,保管人人满意,各得其所!如今,先请董姑娘上船说话。”
顾苓的话音刚落,就听岸上“哄”的一声骚动起来,几个声音同时高叫:“不行,不能把人给他!”
“不把债还清,我们决不放人!”
“我们又不是三岁孩儿,谁会上当!”
刘履丁在舱里听见,心想:“光凭一句话就想让他们把小宛交出来,只怕未免把对手想得太驯良了!”
他瞧了瞧钱谦益,却发现老头儿神气安闲地捋着胡子,似乎一点也不紧张。等顾苓在外面同债主们又交涉了一阵,仍旧没有效果,钱谦益才回过头,对侍立在身边的李宝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李宝答应着走出舱外。于是,只听顾苓不再坚持,却又大声说:“列位必定要先清偿欠债,也可以。那么如今这里有三只船,为快当起见,决定同时清偿——二十两以下的,可以到左首这只船,由钱遵王先生发放;二十两到六十两的,可以到右首这只船,由何士龙先生发放;六十两以上的,请上在下这只船,由钱老先生亲自发放。请啊!”
听顾苓这样说,刘履丁又不禁暗暗摇头:“这样处置无非是想分其势力,各个击破,设想虽妙,只怕对方仍未必肯就范。”
果然,没等他想下去,岸上又早已嚷成一片。一会儿,只见顾苓气咻咻地一步跨进来,说:“牧老,他们还是不肯,说什么也要先应承一律按原定本息发放,方肯上船,怎生处置?”
本来,按原定本息发放,似乎也很合理,但这些放债的富人,大多是乘人之危,大肆敲诈,不少利率当时就定得过高,加上拖欠了许多年,利上滚利,竞有超过本钱好几十倍的。如果按这样偿还,刘履丁带来的那几百两银子和几斤人参,绝对不够应付。现在钱谦益既然不打算代冒襄掏腰包,惟一的办法,就是说服对方压减利息。但是看来债主们认定冒襄是个大阔佬,决不肯放过这个大捞一把的机会。上一次,刘履丁就是这样谈崩的。现在他眼看钱谦益听了顾苓的报告之后,沉吟不语,就不由得着急起来,斜倾着身子说道:“据晚生所知,这伙人中有个姓郝的,是个积年讼棍,一切坏主意全是出在他身上。此人伶牙俐齿,凶险狡诈,极难对付。”
钱谦益点点头,却没有答话。他又沉吟了一下,才对顾苓说:“嗯,好吧,让他们推出两个人来,上船议事!”
顾苓应诺着,到外面去传达了钱谦益的话。这一次,债主们没有再吵闹。过了一会,只听顾苓的声音说:“噢,是你们二位哪,请!”
随着话音,船身摇晃起来,接着鱼贯走进来两个人。头里一个是五十开外的胖绅士,长着一把大胡子和一双金鱼样的鼓眼睛,正是负责囚禁董小宛的那位张员外;另外那一位儒生打扮,方脸大耳,显得精明强干的,也恰好就是那个姓郝的讼师了。
“学生张秀,拜见两位大人!”张员外似乎有点怕钱谦益,畏畏缩缩地拱着手说。
那个姓郝的讼师却显得沉着机警。他一进舱,就目光闪闪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形。
等张秀说完了,他才彬彬有礼地一揖,说:“在下郝思平,见过二位大人。”
钱谦益没有马上说话,默默地瞅着对方,把他们挨个儿掂量一番之后,他才满脸堆笑地站起来。
“哦,原来是二位先生,久仰!”他回着礼说,又回头瞅着刘履丁,“这二位,不知渔仲兄可曾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