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热,操你的亲爹,飞艇扎在河堤上!
飞艇扎在河堤上,烧死了一片白皮桑。
飞艇扎在河堤上,方家七老妈好心伤,一块瓦灰铁,打死了怀中的小儿郎,流了半斤红血,淌了半斤白脑浆,七老妈好心伤!
飞艇飞艇,操你的亲娘!
我们远远地站着,无人敢向前多走一步。火苗子猎猎作响,灼人的热气一浪连一浪逼过来,把我们脸上的黄水都快烘干了。
后来,村里的所有人都跑到村头来了。独腿的狗皮老爷虽说是拄着双拐悠来,但他的心也是在向着村头飞跑。
队长站在人堆的最前头,火光刺激得他的眼睛泪水花花。半个小时过去,火势不见缓减,队长招呼了两个年轻人,弓着腰向前走,人们都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
他们到达离火堆七八十米远近时,便停住脚,仔细地观看。他们的头发像细软的牛毛在头上飘扬。
火堆又努力膨胀几下,地皮又在颤抖。空中响起刀子刮竹般瘆人的声响。我身后的白杨树干上铮然一声,响亮刺耳。众人急忙回头,见一块巴掌大的瓦蓝的钢片,深深地揳进树干里去。钢片是灼热的,杨树的干燥粗皮被烫出一缕缕雪白的烟雾。后来才知道这是炸弹皮子。飞艇肚皮下挂着两枚大炸弹,一枚掉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一枚被烧爆了。炸弹把飞艇的残骸炸得飞散四方八面。有的远点,有的近点;有的大点,有的小点;有的扎在越冬的麦苗地里,麦苗上白霜粲然,黑色的麦叶僵着,麦垄上冻土铿锵,是被飞艇残骸砸的;有的砸在堤里青绿色的坚冰上,烫得冰板吱吱地鸣叫,滋滋地融化。
究竟是第一次爆炸还是第二次爆炸崩出瓦灰色的钢铁击中了方家七老妈怀中婴孩橄榄般的头颅,至今是个疑案。千方百计地去证明这个问题是出力不讨好的营生。炸弹爆炸后,钢铁碎片像飞蝗一样漫天飞舞,大家都跌倒在地,队长趴在两垄麦苗之间,捂着脑袋,撅着屁股宛若一只偷食麦苗的鸿雁。大家都长久不动,大家伏在地上,听到死亡的灰鸟在蓝得凄凉的空中啾啾地鸣叫,听到庞大的星球沿着缺油的轴咯咯吱吱旋转,大家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时,一个眼尖的人才看到方家七老妈那件铁甲般的破棉袄上沾着一层红血和白脑浆。
“七老妈,你的孩子!”那人指着七老妈怀里的婴儿说。
七老妈一低头,哇啦一声叫,扯着棉袄大襟一抖擞,那个瘦猫般的赤条条的婴孩就像树叶般飘到地上。七老妈棉袄大襟耷拉着,斜过腿胯,半个漆黑的胸脯裸露出来,三十厘米长的袋状乳房垂到肚脐附近。她咧着嘴,瞪着眼,干嚎一声,骂道:“飞艇,飞艇,操死你亲娘。”
扔在地上的孩子已经死得很彻底,那么块大铁,对付那么颗小头。七老妈跪在地上,把瓦灰铁从婴孩头上拔出来,然后试图捏拢婴儿豁开的脑袋,捏拢了也是个空壳,何况捏不拢。方家七老妈看样子也不是十分悲痛。她一面捏着婴儿的脑壳,一边继续咒骂飞艇。
大团的火焰已被炸灭,只有一簇簇的小火苗在田野里燃烧。队长他们三个大胆的汉子爬起来,腰依然弓着,继续往飞艇钻堤处靠拢。这时我们看到了河堤上那个乌黑的大洞,飞艇的一扇巨翅斜插进堤里去,青烟从翅翼的斜面上袅袅上升。
队长他们从河堤边走回来,正言厉色地说:“乡亲们,回家躲着去吧,没事别出来转悠,飞艇上的东西,谁也不许动,这是国家的财富,谁动谁倒霉。”
方家七老妈说:“队长,我的孩子找谁赔?”
队长说:“你愿意找谁赔就去找谁赔。”
有人提醒说:“方家七老妈,这飞艇是马店机场的,你去找机场的空军赔,保险比你跑一趟南山要的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