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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跟谁成亲?”他苦笑一声,说,“瘸爪子,没人要嫁给我。”

“你这个瘸爪子跟我这个瘸爪子可是不一样,”她愉快地笑着说,“你是光荣的瘸爪子,会有人嫁给你的。”

路很长,越走越累,便一齐住了声,大一步小一步地向前走。终于走到村头,天已正午,满街泛起黄光,她举起头来说:“我家就在那儿,老地方。”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那排紧靠河堤被满村新建青砖红瓦房甩出去的草屋。它孤孤单单地坐在那儿。苏社回忆着在草屋周围曾有过的那一排排同样模样的草屋,心里乱糟糟的。她说:“今日正好碰上你,大家都请你吃饭,我也该请。你别嫌弃,跟我走吧,家里正好还有一只被人打坏了脊梁的母鸡,就慰劳了你吧。”两道浑浊的汗水很滞地在她颊上流,她的嘴略有点歪斜,鼻子两侧生着雀斑。女孩晒得黑黑的,双眼不大但非常明亮。

“留姐,……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吧……”

“随你的方便,一个村住着,早晚会请到你。”她爽快地说着,拉着女孩往草屋走,他一直望见她们进了院子。

“小媞!”站在小家院门外,他大声喊。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他把眼贴在门缝上,看到了小那辆花花绿绿的自行车支在院子里。想走,却又张嘴喊小,从门缝里,看到小的爹板着脸走过来。

坐在她家炕下的长条凳上,看着她爹紧着嘴抽烟,身上似生了疥疮,坐不安稳,一提一提地耸肩仄屁股。没话找话地说:“大伯,小还没回来?”老头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叩着,死声丧气地说:“你问我,我问谁!”苏社像打嗝似的顿了一下喉咙,心里顿时冷了。

“媞她娘,拾掇饭吃!”老头喊。

媞她娘从另一间屋里出来,说:“急什么,媞出去还没回来。”

“吃了饭要干活!麦子要浇水,要喷药,玉米要除草定苗,你当我是二流子,甩着袖子大鞋呀!”

“你看这熊脾气!”她娘对苏社说,“你可别见怪。”

媞她娘端上来一盘暄腾腾的馒头,一碗酱腌带鱼,一碟黄酱,一把嫩葱。“大侄子,一块儿吃吧。”她对苏社说。

“你大侄子早在县里吃饱了大鱼大肉,用得着你孝敬!”老头说。

苏社猛地站起来,手伸着,嘴张着,眼瞪着,一副吓人模样,然后他垂臂合嘴耷拉眼皮,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慢慢又坐下,手在大腿上摸着,一会儿,缓缓站起来,咬着牙根,一字一顿地说:“大伯,吃了你家几顿饭,我牢牢地记住了,你也牢牢地记着吧,我迟早会还你的。”转身他就走了,也不听老头老婆在背后说些什么。走着街,委屈浸洇上来,眼里簌簌地滚出两行泪,怕人看见,想擦,举起右手——马上火气填胸,不擦泪,飞跑回家,仰在炕上,哭着,死死活活地乱想。

哭了一阵,委屈和愤怒渐渐平息,心里恍恍惚惚,宛若在梦中,睁眼看着墙角上轻动着的小蛛网,耳边传来毛驴的叫声,窗外生动着大千世界,并没有什么变乱。于是爬起来,满意地看看村里给盖的新房和备齐的家具,心里又有些感动,饥饿和干渴袭上来,便挑了水桶去井边担水,见着街上的行人,觉得一阵阵脸热,怀着轰轰烈烈的念头与人打招呼,但都是极随便地应一声,并无惊讶之语,于是也就明白了自己。

井台上汪着些浑浊的水,两只黄色的白鸭用黑嘴搅着水,见到有人来,便摇摇摆摆地走到一边去。他从小惯用右手,左手笨拙软弱,连提个空桶都感到吃力。用扁担钩子钩着桶,慢慢往井里顺,整根扁担都进了井,他又大弯着腰,才看到水桶底触破了平静的井水,他的脸随着变成无数碎片,在井里荡漾着。

他别别扭扭地晃动着扁担,他总也打不到水,眼珠子都挤得发了胀,只好把空桶上上下下地提上来,直起腰,手扶着扁担,双眼望着极远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