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前辈找出三十四种比喻,全把一个水车的不幸烘托出来,到后是新水车也仿佛觉得无聊起来了。
于是新水车的声音大了一点。
“然而老弟,生气也是不必的。我倒觉得我作了一件错事,心中不安,我不该同你说这个。”
新的水车转动的声音更大了。
照例老前辈谈到这个地方也应当歇憩了,让我们来看阿丽思的感想吧。
阿丽思小姐对这水车的话似懂非懂,觉得很有趣。这种趣味,正因为对话的本身懂的不全面。她在旧水车说到自己生活时也听出了一些哲理,但并不加新水车那么激动。委实说,即或水车嚷一千个无聊,她觉得并不是自己的事。她意见是,虽不能学老虎那么跳跳叫叫,算不得什么,因为跳跳叫叫全是令人疲倦的事。生起翅膀飞,确是顶好玩,但轮不到她头上。她以为只是时间不到,总有那么一天,她能够飞去,也不问翅膀是怎样生法。这意见,坚固的植在心里,当然最先还是认定了这身体是自己的。她会自己安慰自己轻轻的说,“我身子是我自己所有,我相信。纵不然,是我姑妈格格佛依丝太太所有。那良善大方慷慨的人,她说我是她的(这是常常说的),不过设若我问她要回我自己,也容易办到。”
于是她又把这意见同水车讨论,水车象不一定懂她的话,因而自言自语的说:“我的身,即或是姑妈所有,我也要得回。”
她等候一个回答,象先前同螃蟹攀谈一样,可是水车并不象螃蟹。
“我敢同谁打赌,说我办得到这样事。”
仍然不理会。原来这地方仍然有不欢喜打赌的〔人物〕在。
阿丽思急了,直接把水车瞪着,说,“老前辈,我的意见与你的不相同,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那老旧水车说,“一个水车没有什么不愿意听人说他意见的道理。”
“我说,我的身体纵不是自己所有——说即或无意中派归了我姑妈,我也能够要得回,你信吗?”
那水车说“我信”,这是旧水车答的。
阿丽思又问新水车,新水车也说“我信”。
“你们既然相信,干吗你们不问你们的姑妈退还你自由?”
旧水车先是严肃的听,这时才纵声大笑,在每一个把水倒去的竹筒子里笑出声来。
阿丽思说,“干吗呢?这是笑话吗?”说到这里不消说为体面缘故,脸是稍稍发烧了。因为不拘在一件什么东西面前被别的东西如此大笑,这还是第一次。
但水车似乎不知道这是“第一次”。
笑了好久好久,那旧水车才答道:“因为水车并没有姑妈或姑爹。”又对于笑加以解释,说“小姐别多心,笑不是坏事。
柏拉图不是说笑很对于人类有益吗?而且……(它想了一想)柏格森,苏格拉底,窝佛奴,菲金,……全是哲人,全似乎都在他的厚厚著作里谈到笑和哭,我以为对小姐笑是不算失礼。”
当到这水车,从它轧轧的声音中,念出一批古今圣人的名字时,阿丽思为这水车的博学多闻惊愕到万分。她料不到这水车有这些学问。且到后听到“失礼”的话,于是记起自己先前的随便来,觉得在水车不算失礼的事,在自己可算失礼了。她忙鞠躬,且第二次红脸。
水车又笑。这时阿丽思,头并不抬起。
过一阵,重新把话谈起,阿丽思就自然了许多,有说有笑了。
谈过一点钟,使阿丽思在她自己的一本十二页字典上增加了一倍,这感觉由阿丽思很客气那么说出,水车就说这是客气。
她仍然把这恭维用很谦虚的态度送给水车,说,“老前辈,这个并不是客气!”
“太客气了!”
“这是我心中的话!”
到这时,水车可不好再说“请不必客气”的话也是“心中的话”了。因为它的心,不过只是一个硬木轴子而已。
阿丽思小姐因为一面佩服水车的学问经验,一面想起先前水车谈到厌世,就问水车,问它为什么“见得多”不好。她且说出少许见得多是好事的理由来反质水车,当然理由很浅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