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思小姐到这时,可想念起呆在茯苓旅馆的傩喜先生来了。她以为他是太寂寞了点。纵如她所设想,傩喜先生成天到公园去坐在上流人顶多的茶座上,比起自己当然就是很寂寞的事了!她所见到的,傩喜先生却无从见到,这是不应该的。那么远的路程,那么同伴的来,却不能一同到这个地方,阿丽思不免稍稍奇怪这个二哥了阿丽思终于把这个意见问了他。她说:“二哥,你干吗又不让傩喜先生同我一块来?”
“让他在茯苓旅馆不是一件方便的事么?”
“他寂寞,会的。”
他便笑,说,“决不会。如今是正成天成夜为人约请到各地方演讲。哪里会?可担心的倒是怕他忙不过来!”
阿丽思却仍然以为这是不大合式,因为他并不是预备来演讲的,所以不来似乎是更不应当了。
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来也不好,不来也不好。若是在先同阿丽思小姐一块,路上麻烦以及到地困难也是当真。但,让傩喜先生单独留下,尽中国一些学会一些团体,每天派代表来请傩喜先生到会场去(虽说请他演讲的意思,也不过是想详详细细欣赏一下傩喜先生的品貌,所讲的也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就是那么拉拉扯扯的被人绑票上到会场的讲台上,一千对或五百对老鼠狐狸猿猴以及各样不同的眼睛,齐集中于这一位自己很谦虚的,自称为苏格兰小镇上的一匹兔子的傩喜先生身上,这兔子,尚能够从从容容如大哲学家罗素那么不脸红不喘气的站一点钟或两点钟,找出一些拍中国文化马屁的话么?一回两回,还可以支持过去,到十回百回,应付得下么?
二哥觉到难,也很悔。他说最好是一处也不去,不给人开例子,中国人便无话说了。中国人原是顶讲例子的。凡是有利的事中国人全能举出若干不同例子来证明这利益之继续存在,如作官的贪脏,如受考试的大学生作伪,如……说来说去阿丽思当然也只有算了。
他们又过了一天,是说到这乡城中又过了一天。整天的玩。看过水碾子。看过一大群奴隶在河边急水中捣衣。是赤了脚立在浅水里,用大木槌子击打那浣濯[zhuó]的东西。看过了一个妇人拿鸡子同小筛子从土地堂将家中小孩子的魂喊回家,这喊法是很别致的。又看过一个很肥的屠户回家去,扛了一个大钱筒,将钱筒无意中摔下,圆的钱便满街撒。一些很聪明的过路人,在屠户不注意当儿,很随便的把钱捡起放到自己鞋中去。捡钱的时候,是在装作扣鞋带的情形中的。
阿丽思小姐还是念着呆在茯苓旅馆的傩喜先生,因在一个晚饭间,同二哥商量,请许可她给傩喜先生一封信。她意思是傩喜先生即或在那里被人请来请去受了窘,见到这信也许心会稍稍舒畅点。而且她还应当对傩喜先生致歉,因为连通知也不曾,就离开了保护人,觉得极对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