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子翠翠在此看你。”说罢泪如泉涌。金生听得声音,撑开双眼,见是妻子翠翠扶他,长叹一声道:“妹妹,我不济事了,难得你出来见这一面!趁你在此,我死在你手里了,也得瞑目。”但叫翠翠坐在床边,自家强抬起头来,枕在翠翠膝上,奄然长逝。
翠翠哭得个发昏章第十一。报与将军知道。将军也着实可怜他,又恐怕苦坏了翠翠,吩咐从厚殡殓,替他在道场山脚下寻得一块好平坦地面,将棺木送去安葬。翠翠又对将军说了,自家亲去送殡。直看坟茔封闭了,恸哭得几番死去叫醒,然后回来。自此精神恍惚,坐卧不宁,染成一病。李将军多方医救。翠翠心里巴不得要死,并不肯服药。辗转床席,将及两月。一日,请将军进房来,带着眼泪对他说道:“妾自从十七岁上抛家相从,已得八载。流离他乡,眼前并无亲人,只有一个哥哥,今又死了。妾病若毕竟不起,切记我言,可将我尸骨埋在哥旁边,庶几黄泉之下,兄妹也得相依,免做了他乡孤鬼,便是将军不忘贱妾之大恩也。”言毕大哭。将军好生不忍,把好言安慰他,叫他休把闲事萦心,且自将息。说不多几时,昏沉上来,早已绝气。将军恸哭一番。念其临终叮嘱之言,不忍违他,果然将去葬在金生冢旁。可怜金生翠翠二人生前不能成双,亏得诡认兄妹,死后倒得做一处了!
已后国朝洪武初年,于时张士诚已灭,天下一统,路途平静。翠翠家里淮安刘氏有一旧仆到湖州来贩丝绵。偶过道场山下,见有一所大房子,绿户朱门,槐柳掩映。门前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打扮,并肩坐着。仆人道大户人家家眷,打点远避而过,忽听得两人声唤,走近前去看时,却是金生与翠翠。翠翠开口问父母存亡,及乡里光景,仆人一一回答已毕。仆人问道:“娘子与郎君离了乡里多年,为何到在这里住家起来?”翠翠道:“起初兵乱时节,我被李将军掳到这里;后来郎君远来寻访,将军好意,仍把我归还郎君,所以就侨居在此了。”仆人道:“小人而今就回淮安。娘子可修一封家书带去,报与老爹安人知道,省得家中不知下落,终日悬望。”
翠翠道:“如此最好。”就领了这仆人进去,留他吃了晚饭,歇了一夜。明日将出一书来,叫他多多拜上父母。仆人谢了,带了书来到淮安,递与刘老。
此时刘金两家久不见二人消耗,自然多道是兵戈死亡了;
忽见有家书回来,问是湖州寄来的,道两人见住在湖州了,真个是喜从天降。叫齐了一家骨肉,尽来看这家书。原来是翠翠出名写的,乃是长篇四门之书。书上写道:
伏以父生母育,难酬罔极之恩;夫唱妇随,夙著三从之义。在人伦而已定,何时事之多艰!曩者汉日将倾,楚氛甚恶,倒持太阿之柄,擅弄潢池之兵。封豕长蛇,互相吞并;雄蜂雌蝶,各自逃生。不能玉碎于乱离,乃至瓦全于仓猝。驱驰战马,随逐征鞍。望高天而八翼莫飞,思故国而三魂屡散。良辰易迈,伤青鸾之伴木鸡;怨耦为仇,惧乌鸦之打丹凤。虽应酬而为乐,终感激以生悲。夜月杜鹃之啼,春风蝴蝶之梦,时移事往,苦尽甘来。今则杨素览镜而归妻,王敦开阁而放妓。蓬岛距当时之约,潇湘有故人之逢。自怜赋命之屯,不恨寻春之晚。章台之柳,虽已折于他人;玄都之花,尚不改于前度。
将谓瓶沈而簪折,岂期璧返而珠还。殆同玉箫女两世姻缘,难比红拂妓一时配合。天与其便,事非偶然。煎鸾胶而续断弦,重谐缱绻;托鱼腹而传尺素,谨致叮咛。未奉甘旨,先此申复。
读罢,大家欢喜。刘老问仆人道:“你记得那里住的去处否?”仆人道:“好大房子!我在里头歇了一夜,打发了家书来的,怎不记得?”刘老道:“既如此,我同你湖州去走一遭,会一会他夫妻来。”
当下刘老收拾盘缠,别了家里,一同仆人径奔湖州。仆人领至道场山下前日留宿之处,只叫得声:“奇怪!”连房屋影响多没有,那里说起高堂大厦?惟有些野草荒烟,狐踪兔迹。茂林之中,两个坟堆相连。刘老道:“莫不错了?”仆人道:“前日分明在此,与我吃的是湖州香稻米饭,苕溪中鲜鲫鱼,乌程的酒。明明白白,住了一夜去的,怎会得错?”
正疑怪间,恰好有一个老僧杖锡而来。刘老与仆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