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是个聪明的人。在他门下,知高识低,温和待人。自内至外没一个不喜欢他的。他又愈加谨慎,说话也不敢声高。
将军面前只有说他好处的。将军得意自不必说。却是金生主意:“只要安得身牢,寻个空,便见见妻子,剖诉苦情;亦且妻子随着别人已经多年,不知他心腹怎么样了?也要与他说个倒断。”谁想自厅前一见之后,再不能够相会。欲要与将军说那要见的意思,又恐怕生出疑心来,反为不美。私下要用些计较通个消息,怎当得闺阁深邃,内外隔绝,再不得一个便处。
日挨一日,不觉已是几个月了。时值交秋天气,西风夜起,白露为霜。独处人房,感叹伤悲,终夕不寐。思量妻子翠翠这个时节,绣围锦帐,同人卧起,有甚不快活处?不知心里还记念着我否?怎知我如此冷落孤凄,时刻难过?乃将心事作成一诗道:
好花移入玉栏干,春色无缘得再看。
乐处岂知愁处苦,别时虽易见时难。
何年塞上重归马?此夜庭中独舞鸾。
雾阁云窗深几许,可怜辜负月团团!
诗成,写在一张笺纸上了,要寄进去与翠翠看,等他知其心事。但恐怕泄漏了风声。生出一个计较来。把一件布袍拆开了领线,将诗藏在领内了,外边仍旧缝好。叫那书房中伏侍的小竖来,说道:“天气冷了。我身上单薄。这件布袍垢秽不堪,你替我拿到里间去,交付我家妹子,叫他拆洗一拆洗,补一补,好拿来与我穿。”再把出百来个钱与他道:“我央你走走,与你这钱买果儿吃。”小竖见了钱,千欢万喜,有甚么推托,拿了布袍一径到里头去,交与翠翠道:“外边刘官人叫拿进来,付与翠娘整理的。”翠翠晓得是丈夫寄进来的,必有缘故,叫他放下了,过一日来拿。小竖自去了。
翠翠把布袍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想道:“是丈夫着身的衣服,我多时不与他缝纫了!”眼泪索珠也似的掉将下来。又想道:“丈夫到此多时,今日特地寄衣与我,决不是为要拆洗,必有甚么机关在里面。”掩了门,把来细细拆将开来。刚拆得领头,果然一张小小字纸缝在里面,却是一首诗。翠翠将来细读。一头读,一头哽哽咽咽,只是流泪。读罢,哭一声道:
“我的亲夫呵!你怎知我心事来?”噙着眼泪,慢慢把布袍洗补好。也做一诗缝在衣领内了。仍叫小竖拿出来,付与金生。
金生接得,拆开衣领看时,果然有了回信,也是一首诗。金生试泪读其诗道:
一自乡关动战锋,旧愁新恨几重重。
肠虽已断情难断,生不相从死亦从!
长使德言藏破镜,终教子建赋游龙。
绿珠碧玉心中事,今日谁知也到侬。
金生读罢其诗,才晓得翠翠出于不得已,其情已见。又想:“他把死来相许,料道今生无有完聚的指望了!”感切伤心,终日郁闷涕泣,茶饭懒进,遂成痞鬲之疾。
将军也着了急,屡请医生调治。又道是:“心病还须心上医。”你道金生这病可是医生医得好的么?看看日重一日,只待不起。里头翠翠闻知此信,心如刀刺。只得对将军说了,要到书房中来看看哥哥的病症。将军看见病势已凶,不好阻他,当下依允。翠翠才到得书房中来。这是他夫妻第二番相见了。
可怜金生在床上一丝两气,转动不得。翠翠见了十分伤情,噙着眼泪,将手去扶他的头起来,低低唤道:“哥哥!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