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向书斋同笔砚,故人今作新人。洞房花烛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麝香尘。雨尤云浑未惯,枕边眉黛羞颦。轻怜痛惜莫辞频。愿郎从此始,日近日相亲。(事调《临江仙》)
金生也依韵和一阕道:
记得书斋同笔砚,新人不是他人。扁舟来访武陵春,仙居邻紫府,人世隔红尘。誓海盟山心已许,几番浅笑深颦。向人犹自语频频,意中无别意,亲后有谁亲?(调同前)
两人相得之乐,真如翡翠之在丹霄、鸳鸯之游碧沼,无以过也。
谁料乐极悲来!快活不上一年,撞着元政失纲,四方盗起。盐徒张士诚兄弟起兵高邮,沿海一带郡县尽所陷。部下有个李将军,领兵为先锋,到民间掳掠美色女子,兵至淮安,闻说刘翠翠之名,率领一队家丁打进门来。看得中意,劫了就走。此时合家只好自顾性命,抱头鼠窜,那个敢向前争得一句,眼盼盼看他拥着去了。金定哭得个死而复生。欲待跟着军兵踪迹寻访他去,争奈元将官兵北来征讨,两下争持,干戈不息,路断行人。恐怕没来由走去,撞在乱兵之手死了,也没说处。只得忍酸含苦,过了日子。
至正末年,张士诚气概弄得大了,自江南江北,三吴两浙,直拓至两广益州,尽归掌握。元朝不能征剿,只得定议招抚。士诚原没有统一之志,只此局面已自满足,也要休兵。
因遂通款元朝,奉其正朔,封为王爵,各守封疆。民间始得安静,道路方可通行。金生思念翠翠,时刻不能去心。看见路上好走,便要出去寻访。收拾了几两盘缠,结束了一个包裹,来别了自家父母。对丈人母道:“此行必要访着妻子踪迹,若不得见,誓不还家了。”痛哭而去。
路由扬州过了长江,进了润州,风餐水宿,夜住晓行,来到平江。听得路上人说,李将军见在绍兴守御。急忙赶到临安,过了钱塘江,趁着西兴夜船到得绍兴,去问人时,李将军已调在安丰屯兵了。又不辞辛苦,问到安丰,安丰人说:
“早来两日,也还在此,而今回湖州驻扎,才起身去的。”金生道:“只怕到湖州时,又要到别处去。”安丰人道:“湖州是驻扎地方,不到别处去了。”金生道:“这等,便远在天边,也赶得着。”于是一路向湖州来。算来金生东奔西走,脚下不知有万千里路跑过来。在路上也守了好两个年头,不能够见妻子一见,却是此心再不放懈。于路没了盘缠,只得乞丐度日;
没有房钱,只得草眠露宿。真正心坚铁石,万死不辞。
不则一日,到了湖州。去访问时,果然有个李将军开府在那里。那将军是张王得力之人,贵重用事,势焰赫奕。走到他门前去看时,好不威严。但见:
门墙新彩,棨戟森严。兽面铜环,并衔而宛转;
彪彤铁汉,对峙以巍峨。门阑上贴着两片不写字的桃符,坐墩边列着一双不吃食的狮子。虽非天上神仙府,自是人间富贵家。
金生到了门首,站立了一回,不敢进去,又不好开言。只是舒头探脑,望里边一望,又退立了两步,踌躇不决。正在没些起倒之际,只见一个管门的老苍头走出来,问道:“你这秀才有甚么事干?在这门前探头探脑的,莫不是奸细么?将军知道了,不是耍处。”金生对他唱个喏道:“老丈拜揖。”老苍头回了半揖道:“有甚么话?”金生道:“小生是淮安人氏。
前日乱离时节,有一妹子失去,闻得在贵府中,所以不远千里寻访到这个所在,意欲求见一面,未知确信,要寻个人问一问。且喜得遇老丈。”苍头道:“你姓甚名谁?你妹子叫名甚么?多少年经?说得明白,我好替你查将出来,回复你。”
金生把自家真姓藏了,只说着妻子的姓道:“小生姓刘,名唤金定。妹子叫名翠翠,识字通书。失去时节,年方十七岁。。
算到今年,该有二十四岁了。”老苍头点点头道:“是呀,是呀。我府中果有一个小娘子姓刘,是淮安人,今年二十四岁。
识得字,做得诗,且是做人乖巧周全。我本官专房之宠,不比其他。你的说话,不差,不差。依说是你妹子,你是舅爷了。你且在门房里坐一坐,我去报与将军知道。”苍头急急忙忙奔了进去。金生在门房等着回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