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调开朱樱、春鸿另睡一处。朱樱、春鸿也知小姐之意,各人走开,让他方便。魏郎更余天气蹑步而进,从柏汛堂后转过横楼,有两条路,不知何路可达。正在迟疑之间,忽然异香一了阵扑鼻而来,魏郎寻香而往,但见绿窗半启,绛烛高烧,香气氤氲之中,立着那位仙子,上服紫罗衫,下著翠绫裙,自拈沉香放于金雀尾炉中。闻得魏郎步履声,出户而迎,延入室内。室内怎么光景:
室中安黑漆罗钿屏风床,红罗圈金杂彩绣帐。床左有一剔红矮几,几上盛绣鞋二双,弯弯如莲瓣,仍以锦帕覆其上;右有铜丝梅花笼,悬收香鸟一只。东壁上挂二乔并肩图,西壁挂美人梳头歌。壁上犀[xī]皮韦相对,一放笔砚文房具,一放妆奁梳掠具。小花瓶插海棠一枝。花笺数幅,玉镇纸一枚。对房则藕丝吊窗,下作船轩,轩外缭以彩墙。墙内叠石为台,上种牡丹数本。佳花异草,丛错相间。距台二尺许,砖甃一方池,池中金鱼数十尾,护阶草笼罩其上。
说不尽那室中精致。魏郎那有闲心观玩,便推小姐入于彩帐之内,笑解罗衣,态有余妍,半推半就。花心才折,桃浪已翻,娇声宛转,甚觉不堪。事毕,以白绫帕拂拭道:“真可谓‘海棠枝上试新红’也。”小姐道:“贱妾陋躯今日为兄所破,甚觉惭愧。因原有指腹为婚之约,愿以今日之事始终如一,偕老百年,毋使妾异日为章台之柳,则万幸矣。倘不如愿,当坠楼赴水以死,断不违背盟言也。”魏郎道:“今日之事,死生以之,不必过虑。”遂于枕上口占《唐多令》一阕以赠道:
深院锁幽芳。三星照洞房。蓦然间,得效鸾凰。
烛下诉情犹末了,开绣帐,解衣裳。新柳未舒黄,枝柔那耐霜?耳畔低声频付嘱,偕老事,好商量。
小姐亦依韵酬一阕道:
少小惜红芳,文君在绣房。幸相如赋就求凰。此夕偶谐云雨事,桃浪起,湿衣裳。从此退蜂黄,芙蓉愁见霜。海誓山盟休忘却,两下里,细思量。
从此往来频数,无夕不欢。只有朱樱未曾到手,魏郎恐怕漏泄了这段春光,也把他摸上了。从此三人同心,只瞒得老夫人。况且老夫人老眼昏花,十分照料不着,更兼日在佛阁之内诵经念佛,落得这一双两好,且自快心乐意。
不期光阴易过,夏暑将残,萧夫人及二兄书来催回乡试,彼此好生伤叹。魏郎道:“我要这‘功名’二字何用?”小姐道:“‘功名’二字,亦不可少,倘你去得了驷马高车而来,我母亲势利,或者将奴家嫁你,亦未可知。”次日夫人备酒筵饯行,小姐亦在座上。晚间待夫人睡熟,走出来与魏郎送别。
好生凄楚,絮絮叨叨,泪珠满脸。魏郎再三慰安道:“切勿悲啼,好自保重。”小姐道:“兄途中谨慎,早早到家,有便再来,勿为长往。妾丑陋之身,乃兄之身也,幸念旧盟。”说罢而别。次日遂叫春鸿送出青苎丝履一双、绫袜一緉为赠,并书一封道:
薄命妾娉再拜寓言兄前:娉薄命,不得奉侍左右为久计。今马首欲东,无可相赆,手制粗鞋一双、绫袜一緉,聊表微意。庶履步所至,犹妾之在足下也。悠悠心事,书不尽言。伏褚缄词,涕泪交下。不具。
魏郎览毕,坠泪而已,遂锁于书笈之中。一边收拾起身,把日前窗上所题诗句尽数涂抹。一路回去,凡道中风晨月夕,水色山光,触目伤心。
到家之日,已将入试之时,遂同二兄进场。他一心只思量着贾云华小姐,那里有心相去做什么文字,随手写去,平平常常,绝无一毫意味,恨不得写一篇“相思经”在内,有什么好文字做将出来?怎如自己极不得意文字,那试官偏生得意,昏了眼睛,歪了肚皮,横了笔管,只顾圈圈点点起来。
二兄用心敲打之文反落榜后。果是:
着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
魏鹏领了高荐,势利场中,贺客填门,没一个不称赞他文字之妙,说如此锦绣之文自然高中。魏鹏自己心上明白,暗暗付之一笑而已。同年相约上京会试,魏郎托病不赴,只思到杭州以践宿约,怎当得母亲、二兄不容,催逼起身,魏郎不得已恨恨而去。会场中也不过随手写去,做篇虚应故事之文。偏生虚应故事之文,瞎眼试官中意,又圈圈点点起来,说他文字稳稳当当,不犯忌讳,不伤筋动骨,是平正举业之文,竟中高第;廷试又在甲榜,擢应举翰林文字。
魏郎虽然得了清要之官,争奈一心想着云华,情愿补外官,遂改江浙儒学副提举,甚是得意。归到襄阳拜了母兄,径赴钱塘,需次待阙。首具袍笏拜夫人于堂,夫人叫儿子灵昭并小姐出来拜见,魏郎见了小姐,两目相视,悲喜交集,却又不敢多看。夫人对小姐道:“魏兄高第显官,人间盛事,汝即是妹,当以一杯致贺。”小姐遂酌酒相劝,极欢而罢。夫人道:“幸未到官,仍旧寓此可也。”这一句说话单单搔着了魏郎胸中之念,好生畅快。才到得一二日,又是朱樱、春鸿二人做线,引了魏郎直入洞房处再续前盟,终日鸾颠凤倒,连朱樱、春鸿二人一齐都弄得个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