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郎看了,笑得眼睛没缝,方知边孺人之称赞一字非虚。
见他赋情深厚,不忍释手,遂珍藏于书笈之中,再三作谢,朱樱自去。
朱樱方才转身,夫人着宜童来请到中堂道:“郎君奉尊堂之命,远来游学,不可蹉跎时日。此处有个何先生,乃大有学问之人,门下学生相从者甚多。郎君如从他读书,大有进益。贽见之礼,吾已备办在此矣。”魏郎虽然口里应允,他心中全念着贾云华,将“功名”二字竟抛在东洋大海里去了,还有什么诗云子曰、之乎者也!见夫人强逼他去从先生,这也是不凑趣之事,竟像小孩子上学堂的一般,心里有不欲之意,没奈何只得承命而去,然也不过应名故事而已,那真心倒全副都在贾云华身上。但念夫人意思虽甚殷勤,供给虽甚整齐,争奈再不提起姻事,“妹妹哥哥”毕竟不妥,不知日后还可婚姻之期否。遂走到吴山上伍相国祠中,虔诚祈一梦兆,得神报云:
洒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见姮娥。
魏郎醒来,再三推辞不得,只得将来放过一边。
一日偶与朋友出游西湖,贾云华因魏郎不在,同朱樱悄悄走到书房之内,细细看魏郎窗上所题之词,甚是啧啧称赞。
一时高兴,也题绝句二首于卧屏之上:
净几明窗绝点尘,圣贤长日与相亲。
文房潇洒无余物,惟有牙签伴玉人。
又一绝句道:
花柳芳菲二月时,名园剩有牡丹枝。
风流杜牧还知否,莫恨寻春去较迟。
话说魏郎抵暮归来,见了此诗,深自懊悔不得相见,随笔和二首题于花笺之上道:
冰肌玉骨出风尘,隔水盈盈不可亲。
留下数联珠与玉,凭将吩咐有情人。
又一绝句道:
小桃才到试花时,不放深红便满枝。
只为易开还易谢,东君有意故教迟。
魏郎写完此诗,无便寄去。
恰好春鸿携一壶茶来道:“夫人闻西湖归来,恐为酒困,特烹新龙井茶在此解渴。”魏郎见春鸿甚是体态轻盈,乘着一时酒兴,便一把搂抱过来道:“小姐既认我为哥哥,你认我为夫何如?”春鸿变色不肯,道:“夫人严肃,又恐小姐知道嗔怪。”魏郎道:“小姐固无妨也。”春鸿再三挣扯不脱,也是及时之年,假意推辞,见魏郎上紧,也便逆来顺受了。正是:
偶然仓卒相亲,也当春风一度。
魏郎事完,再三抚息道:“吾有一诗奉小姐,可为我持去。”
春鸿比前更觉亲热,连声应允,即时纳入袖中。方才说罢,夫人着朱樱来请道:“莫家哥哥到。”贾云华走出相见,是外兄莫有壬来探望。夫人设宴相待,魏郎同宴。夫人因久别有壬,且悲且喜,姑侄劝酬,不觉至醉,筵毕各散。
夫人早睡,独小姐率领丫鬟[huán]收拾器皿、锁闭门户。朱樱持烛伴小姐出来照料,见魏郎独立未回,惊道:“哥哥怎生还不去睡?”魏郎道:“口渴求茶。”小姐命朱樱去取茶。魏郎见朱樱去了,便道:“我有一言相告,母亲为我婚姻,艰难水陆,千里远来,今夫人并无一语说及婚姻之事,但称为‘兄妹’,怎生是好?”贾云华默然不言。适朱樱捧茶而至,贾云华亲递与魏郎。魏郎谢道:“何烦亲递?”贾云华道:“爱兄敬兄,礼宜如此。”魏郎渐渐捱身过来,贾云华退立数步道:“今夕夜深,哥哥且返室,来宵有话再说。”遂道了“万福”而退。
次日夫人中酒不能起,晚间小姐果然私走出来到于东厢房,见魏郎道了“万福”,闲话片时,见壁上琴道:“哥哥精于此耶?”魏郎道:“十四五时即究心于此。闻小姐此艺最精,小生先鼓一曲,抛砖引玉,何如?”就除了壁上这张天风环珮琴来鼓《关雎》一曲以动其心。小姐道:“吟揉绰注,一一皆精,但取声太巧,下指略轻耳。”魏郎甚服其言,便请小姐试鼓一曲。云华鼓《雉朝飞》一曲以答。魏郎道:“指法极妙,但此曲未免有淫艳之声。”云华道:“无妻之人,其词哀苦,何淫艳之有?”魏郎道:“若非犊沐子之妻,安能造此妙手?”云华无言,但微笑而已。此夕言谈稍洽,甚有情趣。忽夫人睡醒,呼小姐要人参汤。小姐急去,魏郎茫然自失。枕上赋《如梦令》词一阕道:
明月好风良夜,忽梦楚王台下。云散雨难成,佳会又为虚话。吴也,误也,睁着眼儿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