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伟兀郎君做了荆南太守,与家眷同到任所。这朵那女料理内外,整整有条,忽术娘子尽数托他。不意伟兀郎君害起一场病来,这朵那女日夜汤药服侍,顷刻不离。患了一年症候,朵那女辛苦服侍了一年。郎君将死,对忽术娘子道:
“朵那女甚是难得,可嫁他一个好丈夫。”说毕而死。朵那女日夜痛哭,直哭得吐血。剥伶儿见家主已死,恐主母算计前日之事,又见朵那女一应家事都是他料理,恐怕在主母面前添言送语,罪责非轻,席卷了些金珠衣饰之类一道烟走了。忽术娘子同朵那子扶柩而归,来于杭州守孝,不在话下。
伟兀郎君遗下一双男女,忽术娘子照管自不必说,朵那女又分外爱护。忽术娘子见朵那女赤胆忠心,并无一毫差错,遂把土库锁匙尽数交与朵那女照管,凡是金珠宝货之类一一点明交付。那伟兀氏原是大富之家,更兼做了一任荆南太守,连荆南的土地老儿和地皮一齐卷将回来,大的小的,粗的精的,尽都入其囊橐之中,便可开一个杂货店相似。贪官污吏横行如此,元朝安得不亡?有诗为证:
荆南太守实贤哉,和细和粗卷得来。
更有荆南老土地,一齐包裹地堪哀!
话说朵那女自从交付锁匙之后,便睡在土库门首,再也不离土库这扇门。一日二更天气,朵那女听得墙边有窸窸窣窣之声,知是贼人掘墙而进,悄悄走起,招了两个同伴的丫鬟[huán],除下一扇大门放在墙洞边;待那贼人钻进一半身子,急忙把大门闸将下来,压在这贼人身上,三个人一齐着力,用力紧靠着那门,贼人动弹不得,一连挣了几挣,竟被压死。遂禀知主母,将灯火来一照,认得就是邻人张打狗。忽术娘子大惊道:“是邻舍,怎生得好?”朵那女道:“俺有一计在此,叫做自收自放。”急忙取出一个大箱子,将这张大狗尸首放在箱子里,外用一把锁锁上了,叫两个小厮悄悄把这个箱子抬到张打狗门首,轻轻把他的门敲了几下,竟自回家,悄悄闭门而睡,再不做声。那张打狗的妻子名为狗婆,见门前敲门,知得是狗公回来,开门而瞧,不见狗公,只见一个大箱在门首,知是狗公所偷之物,觉得肥腻,急忙用力,就像母夜叉孙二娘抱武松的一般,拖扯而进,悄悄放在床下。过了两日,不见狗公回家,心里有些疑心;打开箱子来一瞧,见是狗公尸首,吃了一惊,不敢声张,只得叫狗伙计悄悄扛到山中烧化了。果是有智妇人赛过男子。有诗为证:
朵那胆量实堪夸,计赛陈平力有加。
若秉兵权持大纛,红旗女将敢争差。
话说朵那女用计除了此贼,连地方都得宁静。此计真神鬼不知,做得伶伶俐俐,忽术娘子愈叹其奇。后来忽术娘子因苦痛丈夫,害了一场怯弱之病,接了许多医人,再也医不好。那些医人并无天理之心,见那个医人医好了几分,这个人走将来便说那个医人许多用药不是之处,要自己一鼓而擒之,都将来塞在荷包里;见那个人用暖药,他偏用寒药;见那个人用平药,他偏用虎狼药;不管病人死活,只要自己趁银子。伟兀氏原是大富张宦之家,凡是医人,无不垂涎,见他家来接,不胜欣幸之至。初始一个姓赵的来医道:“我如今好造房子了。”又是一个姓钱的道:“我如今好婚男了。”又是一个姓孙的道:“我如今好嫁女了。”又是一个姓李的道:“我如今有棺材本了。”温、凉、寒、燥、湿的药一并并用,望、闻、问、切一毫不知,君、臣、佐、使全然不晓,王叔和的脉诀也不知是怎么样的,就是陈最良将《诗经》来接方用药,“既见君子,云胡不瘳”,“之子于归,言秣其马”等方,也全然不解,将这个忽术娘子弄得七颠八倒,一丝两气,渐渐危笃。这朵那女虽然聪明能事,却不曾读得女科《圣惠方》,勉强假充医人不得。见病势渐危,无可奈何,只得焚一炷香祷告天地,剪下一块股肉下来煎汤与娘子吃。那娘子已是几日汤水不咽,吃了这汤觉得有味,渐渐回生,果是诚心所感。有诗为证:
只见孝子刲股,那曾义女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