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关汉卿的词儿看将起来,也不过是诗文标致而已,不足为奇。还有一种出色女子,具大眼孔,与英雄豪杰一样尤为难得。
昔日唐朝柳仲贤官为仆射之职,一生豪爽,出镇四川,尝怒一个丫鬟[huán],遂鬻于大校盖巨源宅。这盖巨源生性极其悭吝,一日临街见卖绢之人,自己呼到面前,亲自一匹匹打将开来,手自揣量厚薄,酬酢多少价钱。柳家丫鬟于窗缝中看见,心中甚有鄙贱之意,遂假作中风光景,失声仆地。盖巨源因见此婢中风,遂命送还这丫鬟。既到外舍,旁人问道:“你在柳府并无中风之病,今日如何忽有此疾?”这个丫鬟徐徐答道:
“我并无中风之病,我曾服侍柳家郎君,宽洪大度,一生豪爽,怎生今日可去服侍这卖绢牙郎?我心惭愧,所以假作中风,非真中风也。”柳仲贤知此婢有英雄之识,遂纳为侧室,生子亦有英雄之概。看官,你道此婢不胜如谢芳姿数倍乎?若强中更有强中手,与妃子尽节而死,更是千秋罕见、万载难逢之事,名为田六出。
这田六出是王进贤的侍儿,那王进贤是晋愍怀太子之妃,胡王石勒攻破洛阳,掳了王进贤、渡孟津河,要奸淫王进贤。
那王进贤大骂道:“我皇太子妇、司徒公女,汝羌胡小子,敢犯我乎?”言毕投河而死。田六出见妃主已死,便道:“大既有之,小亦宜然。妃主为国而死,我为妃主而死,两不相负。”
言毕亦投河而死。这田六出数言说得铁铮铮的一般,可不是个晋室的忠臣么!
古来还有一人更为巧妙,是周大夫之婢。那周大夫仕于周朝,久不回家,他妻子生性极淫,遂与邻人通奸。周大夫一日回来,妻子恐怕事发,与奸夫暗暗计较端正,酒中放了毒药要药死丈夫,教这个丫鬟进酒。这丫鬟暗暗的道:“若进个这钟药酒,便杀了主父;若是对主父说明,便杀了主母。主父、主母都是一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边进酒,故意失足跌了一交,将这药酒泼翻在地。周大夫大怒,将这丫鬟笞了数十。妻子见这丫鬟泼翻了酒,其计不成,恐怕漏泄消息,遂因他事要活活笞死,以绝其口,这丫鬟宁可受死,再不肯说出。可怜几次打得死而复生,毕竟不肯说出,以全主母之情。后来周大夫的兄弟细细得知情由,将一缘二故对周大夫说了,周大夫遂出了这淫妇。见这丫鬟全忠全孝,要纳他为妾,那丫鬟立意不肯,便要自刎而亡。周大夫遂以厚币嫁与他人为妻。噫!
巾帼有男子,衣冠多妇人。
贤哉大夫婢,一说一回春。
列位看官,你道强中更有强中手,丫鬟之中,尚有全忠全孝、顶天立地之人,何况须眉男子,可不自立,为古来丫鬟所笑?话说元朝年间,那时胡人入主中国之后,蒙古种类尽数散处中国,到处都有元人,又因在中国已久,尽染中国之习。那时杭州有伟兀氏,也是蒙古人,住于城东,其妻忽术娘子。忽术娘子身边有个义女,名为朵那女,朵那女到了十三岁,忽术娘子见这朵那女有些气性,不比寻常这些龌龊不长进的丫鬟,忽述娘子遂另眼相看。丈夫伟兀郎君有个小厮叫做剥伶儿。这剥伶儿年十六岁,生得如美妇人一般。伟兀郎君见剥伶儿生得标致,遂为龙阳之宠,与他在书房里同眠睡起。曾有《瑞鹧鸪》词儿为证:
分桃断袖绝嫌猜,翠被红裩兴不乖。洛浦乍阳新燕尔,巫山云雨佐风怀。手携襄野便娟合,背抱齐宫婉娈怀。玉树庭前千载曲,隔江唱罢月笼阶。
不说这伟兀郎君宠这剥伶儿,且说这朵那女渐渐长至一十六岁,生得如花似玉,容貌非凡。这剥伶儿见朵那女生得标致,遂起奸淫之心,几番将言语勾引朵那女。朵那女使着刮霜一副脸皮,再也不睬。剥伶儿在灶边撞着了,要强奸朵那女。朵那女大怒,劈头劈脸打将过去道:“你这该死的贼囚,瞎了眼,俺可是与你一类之人?瓜皮搭柳树,你做了春梦,错走了道儿。”千贼囚,万贼囚,直骂到忽术娘子面前。那忽术娘子正恼这剥伶儿夺了宠爱,又因他放肆无礼,叫到面前,将剥伶儿重重打了一百棍。那剥伶儿忿忿在心,要报一箭之仇,日日在伟兀郎君面前搬嘴弄舌说是说非,指望伟兀郎君毒打这朵那女一顿,以报前日之仇。伟兀郎君只因拐了剥伶儿,忽术娘子每每吃醋,今因剥伶儿有了此事,一发不好寻事头伤着朵那女。见朵那女果然生得标致,反有几分看上之心。又见朵那女生性贞烈,不肯与剥伶儿做不长进之事,晓得不是厨房中杂伴瓜和菜之人,倒有心喜欢着朵那女的意思,思量夜间偷偷摸摸,做那前边的词儿道“移夜半鹭鸶之步,几度惊惶”之事。一日与忽术娘子同睡,听得忽术娘子睡熟,鼾鼾有声,轻轻偷出被外,走将起来,要去摸那朵那女。世上传有偷丫鬟十景说得最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