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道:“若要查访,连花面的名字也要查访出来,好等流芳者流芳,贻臭者贻臭。”
七郎闻了此言,不但羞惭,又且惊怕,惟恐两笔水粉要送上脸来。所以百般掩饰,不但不露羞容,倒反随了众人也说他丈夫不是,被众人笑骂,不足为奇,连自己也笑骂自己!
及至回到家中,思想起来,终日痛恨,对了封氏虽然不好说得,却怀了一片异心,时时默祷神明,但愿他早生早化。
不想丑到极处的妇人,一般也犯造物之忌,不消丈夫咒得,那些魑魅魍魉要寻他去做伴侣,早已送下邀贴了。只因游湖之日遇了疾风暴雨,激出个感寒症来。况且平日喜装标致,惯弄妖娆。只说遇见的男子没有一个不称羡他,要使美丽之名扬于通国,谁想无心吃跌,听见许多恶声,才晓得自己的尊容原不十分美丽。“我在急遽之中露出本相,别人也在仓卒之间顷吐出真言。”平日那些扭捏工夫都用在无益之地。
所以郁闷填胸,病上加病,不曾睡得几日,就呜呼了。起先要为悦已者容,不意反憎已者死。
七郎殁了丑妻,只当眼中去屑,那里畅快得了,少不得把以前的大话又从新说起,思想:“这一次续弦,定要娶个倾域绝色,使通国之人赞美,方才洗得前羞。通国所赞者,只有那两位女子,料想不能全得,只要娶他一位,也就可以夸示众人。不但应了如今的口,连以前的话都不至落空。那戏文上面的正生,自然要让我做,岂止不填花面而已哉!”算计完了,就随着朋友去查访佳人的姓字。访了几日,并无音耗。
不想在无心之际遇着一个轿夫,是那日抬他回去的,方才说了姓名。原来不是别个,就是裴七郎未娶之先与他许过婚议的。一个是韦家小姐,一个是侍妾能红,都还不曾许嫁。
说话的,你以前叙事都叙得入情,独有这句说话讲脱节了。既是梅香、小姐,那日湖边相遇,众人都有眼睛,就该识出来了,为何彼时不觉,都说是一班游女,两位佳人,直到此时方才查访得出?
看官有所不知。那一日湖边遇雨,都在张皇急遽之时,论不得尊卑上下,总是并肩而行;况且两双玉手同执了一把雨盖,你靠着我,我挨着你,竟像一朵并头莲,辨不出谁花谁叶。所以众人看了,竟像同行姊妹一般。及至查问起来,那说话的人决不肯朦胧答应,自然要分别尊卑,说明就里。众人知道,就愈加赞羡起来,都说:“一分人家生出两件至宝,况是一主一婢,可谓奇而又奇!”
这个梅香反大小姐两岁,小姐二八,他已二九。原名叫做桃花,因与小姐同学读书,先生见他资颖出众,相貌可观。
将来必有良遇,恐怕以“桃花”二字见轻于人,说他是婢子,故此告过主人,替他改了名字,叫做能红,依旧不失桃花之意,所谓“桃花能红能白”也。
七郎访着根蒂,就不觉颠狂起来,说:“我这头亲事若做得成,不但娶了娇妻,又且得了美妾,图一得二,何等便宜!
这头亲事又不是劈空说起,当日原有成仪的,如今要复前约,料想没甚疑难。”就对父母说知,叫他重温旧好。
裴翁因前面的媳妇娶得不妥,大伤儿子之心,这番续弦,但凭他自家做主,并不相拗,原央旧时的媒妁过去说亲。韦翁听见个“裴”字,就高声发作起来,说:“他当日爱富嫌贫,背了前议,这样负心之辈,我恨不得立斩其头,剜出心肝五脏拿来下酒,还肯把亲事许他!他有财主做了亲翁,佳人做了媳妇,这一生一世用不着贫贱之交,糟糠之妇了,为甚么又来寻我?莫说我这样女儿不愁没有嫁处,就是折脚烂腿、耳聋眼瞎没有人要的,我也拚得养他一世,决不肯折了饿气,嫁与仇人!落得不要讲起!”媒人见他所说的话是一团道理,没有半句回他。只得赔罪出门,转到裴家,以前言奉复。
裴翁知道不可挽回,就劝儿子别娶。七郎道:“今生今世不得与韦小姐成亲,宁可守义而死。就是守义而死,也不敢尽其天年,只好等他一年半载,若还执意到底,不肯许诺,就当死于非命,以赎前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