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节,恰好小姐也在面前,见他说了这一句,甚是疑心,就同了母亲问是那一件事。能红道:“张铁嘴的话,你们记不得么?他说小姐的八字止带得半点夫星,定要寻人帮助,不然,恐怕三朝五日之内就有灾晦出来。他嫁将过去,若不叫丈夫娶小,又怕於身命有关;若还竟叫他娶,又是一桩难事。世上有几个做小的人肯替大娘一心一意?你不吃他的醋,他要拈你的酸,两下争闹起来,未免要淘些小气。可怜这位小姐又是慈善不过的人,我同他过了半生,重话也不曾说我一句。如今没气淘的时节,倒有我在身边替他消愁解闷;明日有了个淘气的,偏生没人解劝,他这个娇怯身子,岂不弄出病来?”说到此处,就做出一种惨然之态,竟像要啼哭的一般。引得他母子两人悲悲切切,哭个不了。能红说过这一遍,从此以后,就绝口不提。
却说韦翁央人说合,裴家故意相难,不肯就许。等他说到至再三,方才践了原议,选定吉日,要迎娶过门。韦家母子被能红几句话触动了心,就时时刻刻以半点夫星为虑。又说能红痛痒相关,这个女子断断离他不得,就不能够常相倚傍,也权且带在身边,过了三朝五日,且看张铁嘴的说话验与不验,再做区处。故此母子二人定下主意,要带他过门。
能红又说:“我在这边,自然该做梅香的事,随到那边去,只与小姐一个有主婢之分,其余之人,我与他并无统属,‘能红’二字是不许别人唤的。至于礼数之间,也不肯十分卑贱,将来也要嫁好人做好事的,要求小姐全些体面。至于抬我的轿子,虽比小姐不同,也要与梅香有别。我原不是赠嫁的人,要加上两名轿夫,只当送亲的一样,这才是个道理。不然,我断断不去。”韦氏母子见他讲得入情,又且难于抛撇,只得件件依从。
到了这一日,两乘轿子一齐过门。拜堂合卺的虚文虽让小姐先做,倚翠偎红的实事到底是他筋节不过,毕竟占了头筹。这是甚么原故?只因七郎心上原把他当了新人,未曾进门的时节,就另设一间洞房,另做一副铺陈伺候。又说良时吉日,不好使他独守空房,只说叫母亲陪伴他,分做两处宿歇。原要同小姐睡了半夜,到了三更以后托故起身,再与二夫人做好事的。不想这位小姐执定成亲的古板,不肯趋时脱套,认真做起新妇来,随七郎劝了又劝,扯了又扯,只是不肯上床。那里知道这位新郎是被丑妇惹厌惯的,从不曾亲近佳人,忽然遇见这般绝色,就像饿鹰看了肥鸡,馋猫对着美食,那里发极得了!若还没有退步,也只得耐心忍性,坐在那边守他。当不得肥鸡之旁现有壮鸭,美食之外另放佳肴。为甚么不去先易而后难,倒反先难而后易?就借个定省爷娘的名色,托故抽身,把三更以后的事情在二更以前来做。
能红见他来得早,就知道这位小姐毕竟以虚文误事,决不肯蹈人的覆辙,使他见所见而来者,又闻所闻而往。一见七郎走到,就以和蔼相加,口里便说好看话儿,叫他转去,念出《诗经》两句道: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心上又怕他当真转去,随即用个挽回之法,又念出《四书》二句道:
既来之,则安之。
七郎正在急头上,又怕担搁工夫,一句话也不说,对着牙床,扯了就走,所谓“忙中不及写大壹字”。能红也肯托熟,随他解带宽衣,并无推阻,同入鸳衾,做了第一番好事。据能红说起来,依旧是尊韦小姐,把他当做本官;只当是胥役向前,替他摆个头踏。殊不知尊崇里面却失了大大的便宜,世有务虚名而不顾实害身,皆当以韦小姐为前车。
七郎完事之后,即便转身走到新人房内,就与他雍容揖逊起来。那一个要做古时新人,这一个也做古时新郎,暂且落套违时,以待精还力复。直陪他坐到三更,这两位古人都做得不耐烦了,方才变为时局,两个笑嘻嘻的上床,做了几次江河日下之事。做完之后,两个搂在一处,呼呼的睡着了。
不想睡到天明,七郎在将醒未醒之际忽然大哭起来,越哭得凶,把新人越搂得紧。被小姐唤了十数次,才惊醒转来,啐了一声,道:“原来是个恶梦!”小姐问他甚么恶梦,七郎只不肯讲,望见天明,就起身出去。小姐看见新郎不在,就把能红唤进房来替自己梳头刷鬓。妆饰已完,两个坐了一会,只见有个丫鬟[huán]走进来,问道:“不知新娘昨夜做个甚么好梦,梦见些甚么东西?可好对我们说说?”小姐道:“我一夜醒到天明,并不曾合眼,那有甚么好梦?”那丫鬟道:“既然如此,相公为甚么原故,清早就叫人出去请那圆梦的先生?”小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