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郡人民惊窜。文生在圆城中,亦难存济,只得打迭行囊,挈了秀英同走,也要投泊到驿中。秀英小姐远远望见一个人,竟像父亲模样,急对丈夫道:“那是我父亲,不知为何在此。但我父亲不曾认得你,你可上前细细访问明白。”
那文世高依了秀英之言,慢慢踱到刘万户面前,拱一拱手,道:“老先生是杭州人么?”刘万户答道:“学生正是钱塘人。”文生又道:“老先生高姓?”万户道:“姓刘,家下原系世胄。近因刘福通作乱,学生因取进京调用,并家眷羁滞在此。不意逢此兵戈满眼之际,不能前进,奈何?”
文生听了这一番话,别了,回来对秀英小姐道:“果系是我泰山,连你母亲也来在此。小姐听得母亲也在这里,急欲上前一见。文生扯住道:“未可造次,你我俱是死而复生之人,恐一时涉疑,反要惹起风波,更为不美,且慢慢再作区处。”
小姐不好拂丈夫之意,只得忍耐。然至亲骨肉,一朝见了,如何勉强打熬得住?
是夜,秀英暂宿在馆驿间壁,思念父母,竟不成眠,呜呜大哭,声闻远近。刘万户与夫人细听哭声,宛然亲女秀英之声也,心中涉疑,急急往前一看,果是秀英。
老夫人不管是人是鬼,一把抱住了大哭,独刘万户全然不信,因说女已死久,必然是个鬼祟,变幻惑人。秀英闻言,细细说明前事。父亲只是不信。秀英见父亲古执,无计可施,只得说:“父亲若果不信,可叫人回到天竺峰下,原旧葬埋之处,掘开一看。若是空棺,则我二人不是鬼了。”
刘万户依言,吩咐老仆刘道,速往西湖天竺峰下,面同施婆侄儿李夫,掘开旧葬之处,看其有无,速来回报。刘道领了主人之命,走到湖上去寻李夫。谁知李夫当夜开棺,恐怕日后事露,夜间就同姑娘逃走了,没处寻下落。却问得原先李夫手下,一个抬棺之人,领了刘道到山中,掘开土来,打开棺材一看,果然做了孔夫子“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
刘道方信还魂是实,急急奔到苏州,细细说知。刘万户始信以为实。然夫人见女儿重生,喜之不胜;独刘万户见女婿是个穷酸,辱没了家谱,心中只是不乐,几次要逐开他去,因干戈扰攘,姑且宁耐。
到得癸巳六月,淮南行省平章福寿,击破了张士诚,会伯颜、贴木儿等,合兵进斩水破之。自此道路稍通。刘万户恐王命久羁,急于趋赴,逐携了夫人、女儿同上京师。文生亦欲同行,争奈丈人是个极势力的老花脸,竟弃逐文生,不许同往。文生却与小姐,依依不舍。那万户大怒,登时把秀英小姐扶上车儿,便对文生道:“我家累世不赘白丁,汝既有志读书,须得擢名金榜,方许为婚。”说罢,登乘如飞而去。
气得那文生嚎啕大哭,珠泪填胸,昏晕几绝,又思量道:“这老势力如此可恶,而我妻贤淑,生死亦当相从。”遂缓步而进。
到得京师,那时刘万户新起用,好不声势赫奕,世高穷酸,如何敢近?旁边又没个传消息红娘,小姐如何知道文生在此,况客中金尽,东奔西去,没个投奔,好不苦楚。兼之腊月,朔风凛凛,彤云密布,悠悠扬扬,下起一天雪来。文生冒雪而往,只见前面一个婆婆,提着一壶酒,冒雪而来,就像施十娘模样,渐渐走到面前。
施十娘抬头一看,见是文生,好生惊恐,啐了一声,也不开言,连忙提了酒壶,往前乱跑,口里只管不住的念:“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菩萨!”文生见他如此害怕,晓得他疑心是鬼,便连赶上几步,道:“施十娘不要心慌,我不是鬼,我有话与你说!”那施十娘心慌,也不听得他的话,见他紧从后面赶来,越发道是鬼了,走得急,不料那地下雪滑,一交跌倒,把酒罐儿弄翻在地,连忙爬起,那酒已泼翻了一半。文生忙上前扶住,道:“老娘不须怕得,我不是鬼。”连声道“不是鬼”。施十娘仔细一看,方才放心道:“你不要说慌,我是不怕鬼的。”文生道:“我实是人,并非虚谬。你却不晓得我还魂转来缘故,所以疑心,我与刘小姐,都是活的了。”
施十娘道:“我不信。那棺材又是钉的,棺上又有土盖了,如何走得出来?”文生道:“不知那时有甚么人,来撬开棺木,要盗小姐首饰,却值我气转还魂那人就惊走了去。我见小姐尸首,知是为我而死。”并小姐亦还了魂的,细细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