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花飞也未?时卷珠帘看。
玄宗题罢,八姨吟道:
宫娥齐卷袖,金铃彩索宜。
等他祥瑞下,争塑雪狮猊。
八姨题毕,杨妃吟道:
羯鼓频击,银筝款款调。
御前齐整备,只待雪花飘。
杨妃题毕,黄番绰奏道:“臣作一诗,必然雪下。”口中吟道:
催雪诗题趱,六花飞太晚!
传语六丁神,今年忒煞懒。
黄番绰吟罢,三宫皆大笑。只见内侍宫女争来报道:“这满天瑞雪滚滚飞下也。”玄宗喜之不胜,命卷起珠帘看。但见空中:
一片蜂儿,二片蛾儿,三是攒三,四是聚四,五是梅花,六是六出。团团滚珠,粒粒似撒盐。纷纷以坠锦,簇簇似飞絮。似琼花片,似梅花莹,似梨花白,似玉花润,似杨花舞。
当下龙心大喜,命宫娥斟酒,畅饮一回。黄番绰奏道:
“臣有庆雪口号,伏望吾主听闻。”其诗云:
瑶天雪下满长安,兽炭金炉不觉寒。
凤阁龙楼催雪下,沙场战士怯衣单。
玄宗听了,龙颜怆然道:“军士卧雪眠霜,熬寒忍冻,为朕戍守御贼。朕每日宫中饮宴,那知边塞之苦,今若非卿言,何由知之?”遂问高力士:“即今何处紧要?”力士回奏:“潼关最为紧要。”玄宗问:“是那个把守?有多少军士?”力士奏道:“是哥舒翰把守,共有三千军士。”玄宗就令高力士:“于官库中关取丝锦绢线,造三千领战袍。休要科扰民间。宫中有宫女三千,食厌珍馐,衣嫌罗绮,端坐深宫,岂知边塞之苦?每人着他做战袄一领,限十日内完备。须要针线精工,不许苟且塞责。每领各标姓名于上,做得好有赏,做得不好有罚。”力士领旨,关支衣料,于宫中分散。着令星夜做造,不可迟延。分到第三十门阁,乃是会乐器宫女,专吹象管的姚夫人,接了锦绢,取过剪刀来裁剪,因旨意严急,到晚来,未免在灯下勤趱。一边缝纫,一边思想道:“官家好没来由!边关军士自有妻子置办衣服,如何却教宫中制造?这军汉怎生消受得起。”又想起诗人所作军妇寄征衣诗来。诗云:
夫戍萧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尤夫。
一封书寄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我想那军妇,因夫妻之情,故寄此征衣,有许多愁情远思。我又无丈夫在边,也去做这征衣,可不扯淡!却又想道:
“我自幼入宫,指望遭际,怎知正当杨妃专宠,冷落宫门,不沾雨露。曾闻有长门怨云:
学扫蛾眉独出群,宫中指望便承恩。
一生不识君王面,花落黄昏空掩门。
就我今日看来,此言信非虚也。假如我在民间,若嫁着个文人才子,巴不得一朝发迹,博个夫妻荣耀。或者无此福分,只嫁个村郎田汉,也得夫耕妻耨,白头相守。纵使如寄征衣的军妇,少不得相别几年,还有团圆之日。像我今日埋没深宫,永无出头日子。如花容貌,恰与衰草同腐,岂不痛哉!”思想至此,不觉扑簌簌两泪交流,欷歔而泣,正是:
几多怀恨含情泪,尽在停针不语中。
在灯前转思转怨,愈想愈恨,无心去做这征衣,对灯脉脉自语。忽然高力士奔入宫来,说道:“天子驾幸翠微阁,召夫人承御。”姚夫人即便起身随去,须臾已到阁前。众嫔娥迎着,齐声道:“官人同家特宣夫人,好且喜也!”姚夫人微笑不答,又有个内侍出来催道:“官家专等夫宴,快些去承恩。”
姚夫人暗道:“不想今日却有恁般侥幸也!”急到阁中朝见,玄宗用手扶起道:“朕知卿深宫寂寞,故瞒着贵妃娘娘,特来此地与卿一会,明日当册卿为才人。”姚夫人谢恩道:“贱妾蒲柳陋姿,列在下陈。今蒙陛下垂怜,实出三生之幸!”玄宗命近侍取锦墩,赐坐于旁,姚夫人又谢了恩。方欲就坐,忽报贵妃娘娘驾到。姚夫人听见贵妃到来,惊得没做理会,连玄宗天子也顿然变色道:“卿且往阁后暂避,待朕哄他去了,然后与卿开怀宴叙。”姚夫人依言,踉踉跄跄,奔向阁后躲避,侧耳听着外面。只听得贵妃乱嚷道:“陛下如何瞒着我,私与宫人宴乐?”玄宗说道:“朕独自闲游到此,并无宫人随侍,卿家莫要疑心。”贵妃道:“陛下还要瞒我,待我还你个证据!”
吩咐宫女道:“这贱人料必躲在阁后,快与我去搜寻。”姚夫人听了这话,暗地叫苦道:“如今躲到何处去好?”心忙意急地欲待走动,两只脚恰像被钉钉在一般,那里移得半步?只见一群宫娥赶将进来,喊道:“原来你躲在此。”扯扯拽拽,拥至前边。贵妃喝道:“你这贱人!如何违我法度,私自在此引诱官家?”教宫娥取过白练,“推去勒死了。”唬得姚夫人魂不附体,叫道:“陛下救命!”玄宗答道:“娘娘发怒,教我也没奈何,是朕害了你也!”众宫娥道:“适来好快活,如今且说些苦去。”推至阁外,将白练向项下便扣。姚夫人叫声:“我好苦也!”将身一闪,一个脚错,跌翻在地。霎后惊觉,却是一梦,满身冷汗,心头还跳一个不止。原来思怨之报,隐几而卧,遂做了这个痴梦。及至醒来,但见灯烛荧煌,泪痕满袖,却又恨道:“杨妃你好狠心也!便是梦中这点恩爱,尚不容人沾染,怎不教人恨着你?”此时愁情万种,无聊无赖,只得收拾安息。及就枕衾,反不成眠,正合着古人宫怨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