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妾因已卖身与恩人,故见恩人而不避,若再请媒行聘,转属多事,非贱妾卖身之原意了,似乎不必。”郭乔说道:“这是青姑娘的,各行各志,不要管我。”说定,遂急急地辞了回寓。正是:
花有清香月有阴,淑人自具淑人心。
若非眼出寻常外,那得芳名留到今。
郭乔见青姐一个少年的美貌女子情愿嫁他,怎么不喜?又想,青姐是个知高识低的女子,他不争礼于我,自是他的高处,我若无礼于他,便是我的短处了。因回寓取了三十二两银子,竟走至县中,将前事一五一十都与母舅说了,要他周全。王知县因见他客邸无聊,只得依允了,将三十二两银子封做两处,以十六两做聘金,以十六两做代礼。又替他添上一对金花,两匹彩缎,并鹅、酒、果盒之类。又叫六名鼓乐,又差一吏,两个皂隶,押了送去,吩咐他说:“是本县为煤,替郭相公娶米天禄女儿为侧室。”吏人领命竟送到种玉村米家来,恐米家不知,先叫两个皂隶报信。不期这两个皂隶却正是前日催粮的差人,米老儿忽然看见,吃了一惊道:“钱粮已交完,二位又来做甚么?”二皂隶方笑说道:“我们这番来不是催钱粮,是县里老爷替郭相公为媒,来聘你令爱,聘礼随后就到了,故我二人先来报喜。”米老儿听了,还不信道:
“郭相公来聘小女,为甚太爷肯替他做媒?”二皂隶道:“你原来不知,郭相公就是我县里太爷的外甥。”米天禄听了,愈加欢喜,忙忙与女儿说知,叫老妈央人相帮打点,早鼓乐吹吹打打,迎入村来了。不一时到了门前,米天禄接着,吏人将聘礼、代礼、金花、彩缎、鹅、酒、果盒,一齐送上。又将县尊吩咐的话,一一说与他知。米老儿听了,满口答应不及地道:“是。”忙邀吏人并皂隶入中堂坐定。然后将礼物一一收了。鼓乐在门前吹打,早惊动了一村的男男女女都来围看,皆羡道:“不期米家女儿前日没人要,如今倒嫁了这等一个好女婿!范氏忙央亲邻来相帮,杀鸡宰鹅,收拾酒饭,款待来人。只闹了半日,方得打发去了。青姐见郭乔如此郑重他,一发死心塌地。郭乔要另租屋娶青姐过去,米天禄恐客边不便,转商量择一吉日,将郭乔赘了入来,又热闹了一番,郭乔方与青姐成亲。正是:
游粤无非是偶然,何曾想娶鹊桥仙。
到头桂子兰孙长,方识姻缘看线牵。
二人成亲之后,青姐感郭乔不以卖身之事轻薄他,故凡事体心贴意地奉承。郭乔见青姐成亲之后比女儿更加妍美,又一心顺从,甚是爱他。故二人如鱼似水,十分相得,每日相偎相依,郭乔连游兴也都减了。过了些时,虽也记挂着家里,却因有些牵绊,便因因循循过了,忽一日,郭福又载了许多货来,报知家中主母平安,郭乔一发放下了心肠。时光易过,早不知不觉在广东住了年半有余。王知县见他久不到衙,知他为此留恋,因差人接他到衙,劝戒他道:“我接你来游粤的初念,原为你一时不曾中得,我恐你抑郁,故接你来散散,原未尝叫你在此抛弃家乡,另做人家。今你来此,已将及二载,明年又是场期,还该早早回去,温习书史,以图上进。若只管流落在此,一时贪新欢,误了终生大事,岂不是我做母舅的接你来倒害你?”郭乔口中虽答应道:“母舅大人吩咐的是,外甥只等小价还有些货物一卖完,就起身回去了。”然心里实未尝打点归计。不期又过不得几时,忽王知县报行取了,要进京,遂立逼着要郭乔同去。郭乔没法推辞,只得来与青姐说知,青姐因说道:“相公故乡原有家产,原有主母,原有功名,原该回去,是不消说得的。贱妾虽蒙相公收用,却是旁枝,不足重轻,焉敢以相公怜惜私情,苦苦牵缠,以妨相公之正业?但只有一事要与相公说知,求相公留意,不可忘了。”
郭乔道:“你便说得好听,只是恩爱许久,一旦分离,如何舍得!你且说更有何事叫我留意?”青姐道:“贱妾蒙相公怜爱,得侍枕席,已怀五月之孕了。倘侥幸生子,贱妾可弃,此子乃相公骨血,万不可弃!所以说望相公留意。”郭乔听了惨然道:“爱妻怎么就说到一个弃字?我郭乔纵使无情,也不至此,今之欲归,非轻舍爱妻,苦为母舅所迫耳,归后当谋再至,决不相负。”青姐道:“相公之心,何尝愿弃,但恐道路远,事牵绊,不得已耳。”郭乔道:“弃与不弃,在各人之心,此时也难讲。爱妻既念及生子要我留名我就预定一名于此以为后日之征,何如?”青姐道:“如此更妙。”郭乔道:“世称父子为乔梓,我既名乔,你若生子,就叫做郭梓罢了。”青姐听了大喜道:“谨遵相公之命。”又过了两日,王知县择了行期,速速着人来催。郭乔无可奈何,只得叫郭福留下二百金与米天禄,叫他置些产业,以供青姐之用,然后拜别,随母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