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道:“公子虽在客边乏钞,谅三百金还措办得来。只是三日忒近,限他十日便好。”妈妈想道:“这穷汉一双赤手,便限他一百日,他那里来银子?没有银子,便铁皮包脸,料也无颜上门,那时重整家风,娘儿也没得话说。”答应道:
“看你面,便宽到十日。第十日没有银子,不干老娘之事。”十娘道:“若十日内无银,料他也无颜再见了。只怕有了三百两银子,妈妈又翻悔起来。”妈妈道:“老身年五十一岁,又奉斗斋,怎敢说谎?不信时与你拍掌为定。若翻悔时,做猪做狗!”
从来海水斗难量,可笑虔婆意不良,料定穷儒囊底竭,故将财礼难娇娘。
是夜,十娘与公子在枕边议至终身之事。公子道:“我非无此心,但教坊落籍,其费甚多,非千金不可。我囊空如洗,如之奈何!”十娘道:“妾已与妈妈说定,只要三百金,但须十日内措办。郎君游资虽罄,然都中岂无亲友,可以借贷。倘得如数,妾身遂为君之所有,省受虔婆之气。”公子道:“亲友中为我留恋行院,都不相顾,明日只做束装起身,各家告辞,就开口借贷路费,凑聚将来,或可满得此数。”起身梳洗,别了十娘出门。十娘道:“用心作速,专听佳音。”公子道:
“不须吩咐。”
公子出了院门,来到三亲四友处,假说起身告别,众人倒也欢喜。后来叙到路费欠缺,意欲借贷。常言道:“说着钱,便无缘。”亲友们就不招架。他们也见得是,道:“李公子是风流浪子,迷恋烟花,年许不归,父亲都为他气坏在家。他今日抖然要回,未知真假。倘或说骗盘缠到手,又去还脂粉钱,父亲知道,将好意翻成恶意,始终只是一怪,不如辞了干净。”便回道:“目今正值空乏,不能相济,惭愧!惭愧!”
人人如此,个个皆然,并没有个慷慨丈夫,肯统口许他一十二十两。
李公子一连奔走了三日,分毫无获,又不敢回决十娘,权且含糊答应;到第四日又没想头,就羞回院中。平日间有了杜家,连下处也没有了,今日就无处投宿,只得住同乡柳监生寓所借歇。柳遇春见公子愁容可掬,问其来历。公子将杜十娘顾嫁之情,备细没了。遇春摇首道:“未必,未必。那杜娘曲中第一名姬,要从良时,怕没有十斛明珠,千金聘礼,那鸨儿如何只要三百两?想鸨儿怪你无钱使用,白白占住他的女儿,设计打发你出门;那妇人与你相处已久,又碍却面皮,不好明言,明知你手内空虚,故意将三百两卖个人情,限你十日;若十日没有,你也不好上门,便上门时,他会说你笑你,落得一场亵渎,自然安身不牢:此乃烟花逐客之计。足下三思,休被其惑。据弟愚意,不如早早开交为上。”
公子听说,半晌无言,心中疑惑不定。遇春又道:“足下莫要错了主意。你若真个还乡,不多几两盘费,还有人搭救;
若是要三百两时,莫说十日,就是十个月也难。如今的世情,谁肯顾‘缓急’二字的?那烟花也算定你没处告贷,故意设法难你。”公子道:“仁兄所见良是。”口里虽如此说,心中割舍不下,依旧又往外边东央西告,只是夜里不进院门了。
公子在柳监生寓所,一连住了三日,共是六日了。杜十娘连日不见公子进院,十分着紧,就教小厮四儿街上去寻。四儿寻到大街,恰好遇见公子。四儿叫道:“李姐夫,娘在家里望你。”公子自觉无颜,回复道:“今日不得工夫,明日来罢。”
四儿奉了十娘之命,一把扯住,死也不放,道:“娘叫咱寻你,是必同去走一遭。”李公子心上也牵挂着十娘,没奈何只得随四儿进院。见了十娘,嘿嘿无言。十娘问道:“所谋之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