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一听,大吃一惊,心想,你一口一个不说,我可全知道了。像你这样的快嘴,见了小姐,还不是竹筒倒豆子?小姐突然得到这消息,不急死也得急出病来,还是让我去。就说道:“荷花,你先去复命,我和小姐随后就到。”
荷花道:“好吧,我先走了,可你要小心一些,千万别露出口风。赶快来,老夫人等着哩。”
红娘见荷花已走,心里直如压了一块大石头,急得喘不过气来,连忙上楼,踏一步,想一想,想起和小姐从小在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姊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现在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强盗是没有什么理好讲的,眼看小姐就要被抢去了。干脆,强盗抢小姐时,连我红娘也一起抢了去,要死就和小姐死在一起,倒也一了百了。好不容易爬完了这几步楼梯,到得房门口,先把眼泪擦干了,免得小姐起疑。把门帘一掀,推开房门,只见小姐站在窗口,向外眺望,似乎也觉察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再说莺莺小姐,自从在功德堂见了张生以后,回到闺房,神魂荡漾,情思不定,一直在思念张生,弄得茶饭不思,懒洋洋的有气无力。况且又是在这暮春天气,更让人伤神劳心,身上的罗衣,忽然宽大了许多,一个黄昏已经忍受不了,怎么能挨得了几个黄昏!
想起了隔墙吟诗唱和,是何等的融洽!现在则是帘儿垂得低低的,门儿关得紧紧的,你的身影已经像袅袅篆烟被风吹得见不到了。我只有暗暗哭泣,好比雨打梨花,这正是“好句有情怜夜月,落花无语怨东风”。默默地斜靠在阑干上,凝望着天尽处那飘流不定的白云。唉!院子里花儿都谢了,花瓣儿纷纷飘落,激起了无限的伤感。春天已经悄悄地走了,蝴蝶的粉翅,轻轻地沾上了白雪似的柳絮;燕子衔的巢泥,染上了落花尘土的香气。长长的柳丝太短,系不住春心,那心上人只隔个花阴那么近,却和天涯海角一般远!憔悴了花容,清减了精神。牙床上翠缎的被子,绣锦的褥子,越睡越冷,也别拿兰麝香木来薰,就是把兰麝香木薰光了也不见得会热,只好自己温存自己了。昨夜晚隔墙的诗句分明是在打动我,今天在道场上心上人又不得亲近,害得我坐又不安,睡又不稳,要想登临又提不起劲,要想散步又闷得发慌,整天的情思恹恹,昏昏欲睡。也不知怎么的,往常只要看见了外人,早就生气了,看见了客人,也讨厌得不行。自从见了那个人,顿时觉得格外亲密。想起了昨夜的诗篇,我依照他的前韵,酬和得那么清新;他的诗做的意境高远,念得腔圆字正,那首咏月新诗,的确要比织锦回文强得多!不知谁肯来穿针引线,替我向东邻去说一声。想起了这个读书人,实在爱煞人!他的脸儿清秀,身儿英俊,性儿温文,心儿多情,不由得叫人口儿里念叨,心儿里刻印。
小姐正在独自胡思乱想,仿佛听到外面有喧闹之声,所以走到窗前去观望。
红娘此时已经进了房门,说道:“小姐,夫人叫你立刻下楼,快些走吧!”小姐感到今天的红娘有点不大对头,怎么这样惊慌失措的,可能这小丫头做错了什么事,有点作贼心虚。这丫头,你尽管当面直说好了,难道我能把你吃了不成?于是问道:“红娘,究竟为了什么事?”
红娘道:“小姐,不必问了,见了老夫人就会明白的。快走吧,快走,快走!”
小姐见红娘如此着急,心里老大不忍,想着别把她急坏了,道:“红娘,些些小事,不必惊慌!”
红娘差一点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强忍在眼眶里,心想,如此大事,还说“些些小事”。强盗的贼手快要抓到你身上来了,还说“不必惊慌”。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又一想,也别怪小姐像个没事人,她还不知实情哩。想到这里不由地说道:“小姐,这不是小事,有天大的事,快会见老夫人吧!我求求你了,快走,快走!”一边说一边拉住了小姐的衣袖,拖了就走。
小姐平常日子里走路是斯斯文文,袅袅婷婷,脚尖都不可以露出裙幅之外。现在给红娘拖着下楼,急行快步,那三寸金莲如何受得了?连连说道:“红娘慢些,红娘慢些!”
小姐被红娘连拉带拖,到得内堂门口,只听得里面一片哭声,就知道确是出了大事,便把裙裾一提,跨进屋里,两腿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踉踉跄跄到得老夫人身边,扑在老夫人的膝盖上,叫声“母亲!”眼泪就滚滚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