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哭着说道:“想我张珙自幼父母早亡,别说从未延请一僧一道设坛追荐超度,就连一陌纸钱也未焚化过。‘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深恩,昊天罔极’。想小姐乃一女子,尚有报答父母之心,小生枉为七尺男儿,几年来湖海飘零,至今未尽一丝孝道,岂不愧煞人也!是以伤心,叫长老见笑了。”
长老听了,不觉肃然起敬,这秀才也是一位孝子,应该同情,就说道:“先生不必悲伤。”
张生道:“恳请长老慈悲为本,方便为门,设法与小生附斋一份,追荐双亲。”
长老道:“先生如此孝心,老僧理当方便。先生只要破费五千文钱,附斋一份足够了。”
张生道:“多谢长老!不过,长老虽然答应,不知老夫人和小姐同意否?如若不允,也是枉然。”
长老道:“先生放心!在老夫人和小姐处,自有老僧为先生说情。想老夫人和小姐都通情达理,谅无不允,请放心,包在老僧身上。”
张生道:“长老的恩情,小生没齿难忘!”
长老对旁边的法聪说道,“法聪,替先生带一份斋。”
法聪答道:“遵命!”
长老道:“正事己毕,两位请到方丈去用茶。”
一行人陆续走出大殿,红娘走在头里,长老第二,张生第三,他故意落后几步,心想,做佛事那天,如果小姐不出来,岂不白花了五千大钱么!这一定要了解清楚。去问谁呢?也只有去问法聪了。现在看到法聪落在后边,正是个好机会,所以把脚步放慢。法聪被张生一堵,就站定下来。张生回头悄悄地问法聪道:“小师父,崔家做道场那天,老夫人、公子都要出来拈香吗?”
法聪随口答道:“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阖第光临。”
张生道:“那小姐也要来的了。”
法聪道:“废话!这是她报答父母的事,怎么能不来呢?”
张生听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暗暗说道:“这五千大钱花在刀口上,值得!”
张生得了确信,心里很高兴,又想,红娘到了方丈,大概快出来了,不妨等一会儿,等她出来和她说几句活,这样就走得更加慢了。法聪不愿奉陪,径往方丈去了。
红娘到了方丈,对长老说道:“多谢长老,小婢不吃茶了,迟回了恐怕老夫人怪罪,要赶紧回话去。”说罢告辞。
红娘出了方丈,低着头一径往回走,迎面碰着了张生。张生也不问情由,就向红娘一揖,说道:“小娘子拜揖!”
红娘正低着头走路,倒被他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张生,只好还礼,说道:“先生万福!”
张生道:“小娘子莫非莺莺小姐身边的红娘姐姐么?”
红娘有点不大高兴,没什么好声气地说道:“我便是,不劳先生动问!”张生道:“果然是红娘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罢,又深深地一揖到地。
红娘道:“哎!算了罢!油多菜也要坏,礼多人也要怪。免了罢!”
张生道:“实不相瞒,小生已在此恭候多时了!”红娘问道:“你等我干吗?”
张生道:“小生有一言,相烦姐姐转告你家小姐。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中州洛阳人氏,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先父曾官拜礼部尚书,一生清廉,故此小生家境清寒,尚未娶妻。。”
红娘听了,又气又好笑,自报履历,长长的一大篇,真是个书呆子。就把俏脸一板,说道:“谁问你这些了?凭什么要替你转告?真是书呆子!”最后一句把心里的活也顺便带了出来。
张生连忙说道:“姐姐你误会了!小生并非书呆子,只因昨天小姐对小生临去秋波那一转,使得小生感激万分。敢问姐姐,小姐经常出来么?”红娘发怒道:“先生枉为读书君子,难道忘了孟老夫子说过的话?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古人云:君子‘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孔圣人也说过,他道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俺老夫人治家严肃,有冰霜之操,哪怕是十二三岁的孩童,未奉传唤,也不敢随便进入中堂。前些日子,俺小姐未经禀告,出了闺房,被老夫人看到,把她叫到院子里,训斥道:‘你是个女子,没有禀告就走出闺门,万一碰到小和尚或是游客,岂不是自找羞辱!’小姐当时就认错,说道:‘从今以后,一定改过自新,不敢再犯。’老夫人对亲生女儿尚且如此,何况对我们下人?小姐受了老夫人的严训,怎么会对你‘临去秋波那一转’呢?先生学习先王之道,应当遵守周公之礼,不关自己的事,不要去多用心思。今天你走运,碰到了我,还可以原谅。如果给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不跟你罢休。今后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要胡说八道!”说罢,转身就走。
别看红娘她聪明伶俐,却是两服墨黑,一个字也不认识,是个大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