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说话的人打了个呵欠,另一个就说:
“躺下再迷糊一会儿,怎么样?车好像又开了。”
这个时候从后面传来迅速变大的震耳欲聋的隆隆声,淹没了瀑布的轰响。在停着的这列车旁边的第二股道上,一列老式的快车响着汽笛全速赶上来,闪过几点灯光,随即毫无痕迹地消失在前方。
下面的人又开始了谈话:
“嗯,这回该开车了。停够啦。”
“快啦”
“大概是斯特列利尼科夫。这是有特殊任务的装甲快车。”
“可能就是他。”
“他对付反革命分子就像一头野兽。”
“他是去追赶加列耶夫。”
“追赶什么人?”
“白党的长官加列耶夫。据说是带了一批捷克人守在尤里亚金附近。这家伙占了一个码头,就守在那儿。加列耶夫长官。”
“也许是加利列耶夫公爵,你记错了。”
“没有这个姓的公爵。恐怕是阿里库尔班。你弄混啦。”
“也许就是库尔班。”
“那就是另一回事啦。”
快天亮的时候,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又一次醒来。他又梦到了一些愉快的事,心里始终充满着一种乐陶陶的解脱之感。列车还是停着,也许是在一个新的小站上,也可能仍旧是原先的那一站。轰轰的瀑布声也照旧,很像是先前的那个站,也许是另外一个。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接着又进入了梦乡。但在瞌睡中却依稀听到了乱糟糟的叫嚷声。原来是科斯托耶德和押送队队长吵了起来,两个人对着叫喊。车厢外面的气氛变得比前一阵更好。空气中散发出一种原先没有的味道。这种味道很奇怪,像是春天所特有的,又像是五月间飘来一阵灰白色的淡薄稀疏的雪花,落下来不仅显不出~片白色,反而使土地更加黝黑。空气中还像是有一种灰白透明而又芬芳好闻的东西。“啊,是稠李!”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虽然没有醒过来,但却猜到了。
清早,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就说:
“不论怎么说,尤拉,你可真奇怪。你整个人是由各种矛盾构成的。有时候飞来只苍蝇就能把你惊醒,一夜到天亮再也合不上眼。这里又吵,又闹,又乱,你却怎么也醒不了。夜里,那个出纳员普里图利耶夫和瓦夏布雷金都跑了。想想看,还有佳古诺娃和奥格雷兹科娃。等一等,我还没说完。另外还有沃罗纽克,对,对,也跑了,都跑了。你瞧这事。再听我说,他们怎么逃的,一起行动,还是分散开来,用什么办法,完全是个谜。可以想得出,这个沃罗纽克一发现其他人都跑了,为了逃避责任,当然也要自找活路。可是另外那几个呢?全都自觉自愿地走了,还是有谁受了胁迫?比方说,那两个女的就让人起疑。不过,她们谁又能杀害谁呢?是佳古诺娃害了奥格雷兹科娃,还是奥格雷兹科娃害了佳古诺娃?谁也不清楚。押送队队长车前车后跑了个遍。‘你们好大的胆子,’他扯开嗓子喊着说,‘居然敢给发车信号。我要以法律的名义要求在找到逃跑的人以前不准开车。’列车长可不理这一套。他说:‘您是不是发了疯。我这趟车是给前线补充兵员的,是最重要的紧急任务。难道还能听您的指挥!亏您想得出!’于是两个人都责备起科斯托耶德来。作为一个合作主义者,应该是有头脑的人,况且就在旁边,却不去阻止那个两眼漆黑的没觉悟的士兵走这要命的一步。‘还算个民粹派呢!’队长就这么说。依我看,科斯托耶德没什么责任。列车长说:‘真有意思!照您这么说,囚犯倒应该把看守管起来?那可真是让母鸡替公鸡打鸣啦。’当时我从旁边推你,又扳你肩膀,喊着叫你:‘快起来,有人跑了!’你可真行,大炮也轰不醒……对不起,这以后再说吧。现在是……啊,真不得了!……爸爸,尤拉,你们快看,多壮观哪!”
在他们躺着探头张望的窗口外面,展现出一片无垠的泛滥的水面。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河流漫过了堤岸,一侧的水已经淹到了路基跟前。因为是从很高的铺位上往下看,造成距离缩短的错觉,平稳行驶的列车就像是直接滑行在水面上。
它那平滑的表面只有极少的几处染了~层铁青色,其余的部分任凭温暖的清晨的阳光追逐着一片片镜面似的油亮的光斑,真像是一位厨娘用浸了油的羽毛在热馅饼上涂来涂去。
在这酷似无边际的水域,一条条拱形的白云的云脚,也和那些草地、坑洼、灌木丛一起沉没在水中。
中间的一处,可以看到有一窄条土地,上面的树木似乎是悬在天地之间的双重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