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洗得十分干净,不过总算使身上轻松一下。他又缠上这条带子,把它在腰里系好,穿上干净内衣,把脏的藏起来,再穿上黑制服。然后他掀开黑纸的一角,朝窗外望了一望,监狱的院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已经变成本能的经验提醒他,长官马上要回来了。他走到院子里,在门房旁边站了一会,让眼睛习惯黑暗,但是仍旧无法习惯。冷风把沉重的乌云吹过城市和整个顿涅茨草原的上空;乌云也看不见,但是它们好像在互相追赶,它们的潮润的、毛茸茸的边缘互相擦碰,似乎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时彼得芬庞听到低低的摩托声愈来愈近,还看到汽车的遮掉半边的前灯的两个光点,汽车经过以前是区执行委员会、现在是德国人的区农业指挥部的大厦旁边,从山上开下来;灯光使大厦的一边侧厅隐约从黑暗中显现出来。长官从区宪兵队回来了。彼得芬庞穿过院子,从后门走进监狱,守门的宪兵认出是分队长来了,向他行了个持枪礼。
牢房里的人们,也听到汽车压低了摩托声开到监狱跟前。整天笼罩着监狱的那种异样的寂静,马上就被走廊里的脚步声、钥匙开锁声、砰砰的关门声、各个牢房里发出的嘈杂声以及远远那间牢房里那个婴孩的熟悉的令人心酸的啼哭声打破了。这啼哭声突然提高,变成刺耳的凄厉的嚎叫声,——
那婴孩鼓起最后的力气拚命地叫嚷,他已经声嘶力竭了。
舒尔迦和瓦尔柯听到牢房里渐渐逼近的乱哄哄的声音和一个婴孩的啼哭声。有时他们觉得,他们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热烈地说着什么,一会儿提高嗓门,一会儿恳求,后来好像也哭了。接着锁孔里的钥匙响了一下,宪兵们从带婴孩的女人的牢房里出来,走进了隔壁的牢房,那里马上就吵闹起来。但是即使在这时候,透过这种吵闹声,似乎也可以听到那个女人哄孩子的非常凄凉而温柔的声音,以及那孩子仿佛在给自己催眠似的、渐渐微弱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
宪兵们走进了瓦尔柯和舒尔迦隔壁的牢房,他们俩才明白,为什么宪兵们走到哪里,哪里的牢房里就发出吵闹的声音:原来宪兵们在把被监禁者的手都绑起来。
他们最后的时刻到了。
隔壁牢房里人很多,宪兵们在那边搞了好一会。最后他们出来了,锁上了牢房,但并不马上到瓦尔柯和舒尔迦这边来。他们站在走廊里,匆匆地交换一下意见,后来走廊里有人跑出大门口。安静了一会儿,只听见宪兵们在叽咕。后来走廊里响起几个人走近牢房的脚步声,有人说着德语表示满意,接着,芬庞军士带着几个宪兵用电筒朝牢房里照了一照,走了进来;他们都握着手枪准备着,门口还有五六名兵士。显然,宪兵们怕这两个人会像往常一样跟他们动武。但是舒尔迦和瓦尔柯对他们甚至没有嘲笑;他们的精神已经远远地离开这个尘世的忙碌。他们安静地让宪兵们反绑了手,后来芬庞用手比划着,要他们坐下来把他们的脚绑上,他们就让宪兵们在他们的脚脖上绑上绳子,这样他们只能迈着小步,而不能逃走。
后来他们又被单独留下来,他们又默默地在牢房里坐了一会,等德国人把所有被监禁的人都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