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科夫斯基用胳膊肘捅他一下。他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略微抬起头来。
“这是谁爬上来了?"一个沙哑而低沉的男低音问道。"你要干什么?"玖科夫斯基把蜡烛头凑到生人的脸上,不由得尖叫一声。
他看见紫红的鼻子,没梳理过的蓬松头发,两撇漆黑的唇髭,其中一撇雄赳赳地往上翘着,骄横地直指天花板,他认出这个人就是骑兵少尉克里亚乌左夫。
“您是……玛尔克……伊凡内奇?!不可能!"侦讯官抬头一看,楞住了。……“是我,对了。……原来是您啊,玖科夫斯基!您到这儿干什么来了?下边,还有那个丑家伙是谁?圣徒呀,原来是侦讯官!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克里亚乌左夫爬下来,拥抱楚比科夫。奥尔迦彼得罗芙娜溜出门外去了。
“你们是怎么来的?咱们来喝一盅,见鬼!特拉——搭——梯——多。……咱们来喝一盅!不过,是谁把你们领到这儿来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不过,反正也无所谓!咱们来喝酒吧!"克里亚乌左夫点上灯,斟满三杯酒。
“说实在的,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侦讯官摊开手说。
“这究竟是你呢,还是不是你?”
“你算了吧。……你想教训我一番吧?那就请你少费这个心。青年人玖科夫斯基,喝下你那杯酒!朋友们,咱们来快快活活地消磨这个良宵吧。……你们瞧着我干吗?喝呀!”“我仍旧弄不明白,"侦讯官说,心不在焉地喝下酒去。
“你为什么待在这儿?”
“既然我觉得这儿挺好,为什么我不该待在这儿?"克里亚乌左夫喝酒,吃火腿。
“你看得明白,我在警察分局长太太的家里住着。我住在这个荒起的地方,住在这个密林里,活象一尊家神。喝吧!当时,老兄,我怜惜她了。我既然怜惜她,得,我就住到这儿,住到这个没人用的浴室里来,象个隐士似的。……我有吃有喝。不过,我想下个星期从这儿搬走。……我已经住得腻味了。……”“不可理解!“玖科夫斯基说。
“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不可理解!看在上帝面上,请您告诉我,您那只皮靴怎么会跑到花园里去的?“"哪只皮靴?”“我们在您卧室里只找到一只,另一只却在花园里。”“你们要知道这些干什么?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倒是喝呀,见你们的鬼。你们既是把我叫醒了,那就得喝酒!说起那只皮靴,老兄,倒有个有趣的故事呢。我不肯到奥丽雅①这儿来。你要知道,那时候我心绪不好,又有点醉意。……她就跑到我窗前来,开口骂我。……你知道,就跟娘们家一样,……反正是这么一套。……我呢,喝醉了,捞起一只靴①奥尔迦的爱称。
子朝她扔过去。……哈哈。……我说:不准你骂。她就爬进窗口,点上灯,把我这个醉汉打了个够。她灵机一动,把我拉到这儿来,锁在屋里。现在我倒有吃有喝了。……爱情,白酒,冷荤菜!可是你们上哪儿去?楚比科夫,你上哪儿去?"侦讯官啐了口唾沫,从浴室里走出来。玖科夫斯基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走出去。两个人沉默地坐上轻便的双轮马车,走了。这条路,他们觉得,以前任什么时候都不象现在这样漫长而乏味。两个人都没说话。楚比科夫一路上起得发抖。玖科夫斯基把脸藏在大衣领里,仿佛深怕黑暗和细雨会看见他脸上的羞愧似的。
回到家里,侦讯官正碰上丘丘耶夫医师在他家里。医师在桌旁坐着,翻看《田地》杂志,深深地叹气。①"这个世界上净是些什么样的事呀!"他带着忧郁的笑容迎接侦讯官,说。"奥地利又那个了!窭乘苟佗谝苍谀持殖潭壬稀闭煅豆侔衙弊油雷拥紫乱欢肷硭魉鞯囟丁*
“瘦鬼!不要找我罗唆!我已经跟你说过一千次,不要拿你那套政治来纠缠我。现在顾不上谈政治!还有你,"楚比科夫转过脸去对着玖科夫斯基,摇着拳头说,“还有你,……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可是……这都要怪那根瑞典火柴啊!我怎么能知道呢!”
①一八七○至一九一八年在彼得堡出版的一种迎合小资产阶级口味的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