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野地里走了半俄里路。远处的一长条黑他他的墓地呈现在眼前,看上去像是一片树林或是一座大花园。渐渐地露出了白色的围墙,大门……月光下可以看清大门上的题词:“时候要到……”①斯塔尔采夫从小门里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宽阔的林荫道两侧的许多白十字架和墓碑,以及它们和枫树投下的无数阴影。向远处望去,周围也都是黑白两种颜色,沉寂的树木把枝叶垂向白色的墓石。这里似乎比野地里更明亮些。无数像爪子似的枫叶清清楚楚地躺在林荫道的黄沙上和墓石上,墓碑上的题词也清晰可见。起初,眼前的一切让斯塔尔采夫大吃一惊,他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往后恐怕再也不会见到了。这是一处跟别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天地:这里的月色无比美妙柔和,仿佛这里是月光的摇篮;这里没有生命,绝对没有,可是每一棵黝黑的杨树,每一座坟墓都让人感到里面隐藏着能揭开平静、美好、永恒的生活的奥秘。白色的墓石,枯萎的鲜花,连同树叶的秋天的气息,无不透出宽恕、凄凉和安宁——
周围一片肃穆,天上的星星静静地俯视这片土地,只有斯塔尔采夫的脚步声显得那么响亮刺耳,不合时宜。直到响起了教堂的钟声,他设想自己也成了埋在这里的死人,这时他感到似乎有人在凭吊他,他忽然想到,这里并不安宁,并不寂静,这里只有虚无的无声的悲哀和深深压抑的绝望。
杰米奇的墓碑做成小教堂的样子,上面立着一个天使。从前,有个意大利歌剧团路过这个市,一名女歌唱家死了,被安葬在这里,还立了这块碑。现在里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了,可是墓门上方的长明灯,在月光照耀下像火一样燃烧着。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本来,谁会半夜三更到这个地方来?但斯塔尔采夫还是等着,那月光仿佛温暖着他的心,他热情洋溢地等待着,想象着跟心爱的姑娘拥抱接吻。他在墓碑旁坐了半个钟头,后来又在旁边的林荫道上徘徊良久。他手里拿着帽子,二边等待一边想,在这些坟墓里不知埋葬了多少妇女和姑娘,她们活着的时候美丽迷人,她们也恋爱过,享受过夜间热烈而缠绵的欢爱。说真的,大自然母亲不怀好意,也真能捉弄人,想到这里又多么令人沮丧。虽然斯塔尔采夫这么想着,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大声呼喊,说他需要爱情,说他不借任何代价期待着爱情的欢乐。在他面前,那些发白的东西已经不是一块块大理石,而是许多美丽的女儿身。他看到羞答答地躲藏在树影里的玉人,感受到一股暖流,这种心醉神迷的幻想变成了难以忍受的痛苦……
月亮躲进云层,仿佛天幕落下,四周忽然一片黑暗。斯塔尔采夫好不容易才找到大门--这时天色已黑,秋夜总是这样的--然后又摸黑走了一个半小时的夜路,才找到停着马车的那条胡同。
“我累了,脚都站不稳了,”他对潘捷莱蒙说。
他舒舒服眼地坐进马车里,心想:“哎呀,真不该发胖的!”
三
第二天晚上,他坐上马车去图尔金家求婚。可是来得不凑巧,因为有个理发师在叶卡捷琳娜的房间里给她做头发。她正准备去俱乐部参加舞会。
他又不得不在饭厅里闲坐,喝茶。伊凡波得罗维奇看到客人若有所思、颇不耐烦的样子,便从坎肩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念了一封可笑的信。那是他的德国总管写来的,报告说庄园里“所有的道德都歪了,羞耻掉了。”①——
“嫁妆他们大概不会少给的,”斯塔尔采夫想道,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
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此刻他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仿佛有人用催眠的甜酒把他灌醉了似的:他迷迷糊糊,但是很快活,心里暖洋洋的。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有个冷静的严厉的声音在争辩:
“趁早收场吧!你们两个般配吗?她娇生惯养,好耍性子,每天要睡到下午两点钟;你呢,一个教堂执事的儿子,地方医生。”
“哪又怎么样?”他想,“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