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当有人来到省C,抱怨这里的生活沉闷单调的时候,本地的居民像是为自己辩护似的说:恰恰相反,这个市好得很,里有图书馆,剧院,俱乐部,经常举行舞会,最后,还有许多聪明、有趣、令人愉快的家庭,完全可以跟他们交往。他们便举出图尔金一家,说这是本最有教养、最有才华的家庭。
这一家人住在本一条主要大街上自家的宅院里,紧挨着省长官邸。伊凡彼得罗维奇图尔金本人是个肥胖漂亮的黑发男子,留着络腮胡予,经常举办业余演出为慈善事业募集资金,自己在剧中扮演老将军的角色,不时发出滑稽可笑的咳嗽声。他知道许多趣闻、字谜和俗语,喜欢开玩笑,说俏皮话,脸上的那副表情总让人琢磨不透:他这是开玩笑呢,还是说正经的。他的妻子薇拉约瑟福夫娜是个面容可爱的清瘦的太太,戴着夹鼻眼镜①,她写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还喜欢为客人们朗诵她的作品。他们的女儿叶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是个年轻的姑娘,会弹钢琴。总而言之,这个家庭的每个成员都有各自的才能。图尔金一家殷勤好客,他们总是高高兴兴地、真心诚意地、落落大方地向客人们展示他们的才华。他们那幢高大的砖砌的房子十分宽敞,夏天凉快,半数窗子对着一个古老的郁郁葱葱的花园,到了春天那里的夜莺就婉转啼唱。每逢家里来了客人,厨房里就响起丁了当当的菜刀声,院子里都有一股煎洋葱的气味。这一切预示着不久将有一席丰盛而美味的晚餐——
德米特里姚内奇斯塔尔采夫,地方自治局新派任的医生,居住在离省九俄里的佳利日。他刚上任不久,人们也对他说,他作为有知识的人,理应结识图尔金一家。有一次,在冬天,在大街上经人介绍他认识了伊凡彼得罗维奇。两人谈天气、戏剧和霍乱,未了图尔金邀请他去作客。春天,耶稣升天节那一夭,斯塔尔采夫看完病人之后,进去散散心,顺便买点东西。他不急不忙地步行进(当时他还没有置备马车),一路上轻轻地唱着:
我痛饮人生之杯,
还不知道伤心落泪……①——
他在里吃了午饭,在公园里散一会步,后来很自然地想起了伊凡彼得罗维奇的邀请,便决定登门拜访图尔金一家,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您好啊,有请啦,”伊凡彼得罗维奇在台阶上迎接他说,“非常非常高兴见到这样一位令人愉快的客人。请迸屋来,让我来把您介绍给我的好太太。我对他说,蔽洛奇卡②,”他把医生介绍给妻子,继续道,“我对他说,根据罗马法典,他没有任何权利只待在自己的医院里,他应当把闲暇时间奉献给社交活动。我说的对不对,亲爱的?”——
“请坐在这儿,”薇拉约瑟福夫娜指着身边的座位说,“您不妨对我献献殷勤。我丈夫好嫉妒,他是奥赛罗③,不过我们可以想方设法叫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哎呀,你这个小母鸡,宠坏了的女人,……”伊凡彼得罗维奇柔声说道,还吻一下她的额头。“您来得正巧,”他又对客人说,“我的好太太刚写完一部‘其大无边’的长篇小说,今天正要朗诵呢。”
“让④,”薇拉约瑟福夫娜对丈夫说,“你去吩咐他们端茶来。⑤”——
主人又把斯塔尔采夫介绍给叶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很像母亲,同样清瘦,面容可爱。脸上的表情带几分稚气,腰肢柔软而苗条,已经发育的少女的胸脯十分健美,洋溢着十足的青春气息。后来大家喝茶,吃果酱、蜂蜜、糖果和饼干。饼干十分可口,放进嘴里就化。傍晚时分,渐渐地来了许多客人,伊凡彼得罗维奇眉开眼笑地迎接每一位客人,说:
“您好啊,有请啦!”
然后大家神情严肃地坐在客厅里,薇拉约瑟福夫娜开始朗诵自己的小说。她这样开始:“严寒凛冽……”所有的窗子都敞开着,可以听到厨房里的菜刀声,闻到一股煎香葱的气味……大家坐在柔软的深深的圈椅里很舒服,在昏暗的客厅中灯光亲切地胶着眼睛。现在,在这夏日的傍晚,当窗子里传来街头的人声和笑语,送来院子里丁香花的阵阵清香,听众们就很难体会凛冽的严寒,以及夕阳西下,一片寒光照耀着雪原和孤独的行路人的情景了。薇拉约瑟福夫娜读的是一个年轻美丽的伯爵小姐如何在村子里开办学校、医院和图书馆,以及如何爱上一个流浪的画家的故事。尽管她读的内容在生活中从来不曾有过,但听起来还是很愉快,很舒服,让人的脑子里生出许许多多美好的恬淡的思想。简直叫人不想站起来……
“真正不赖……”伊凡彼得罗维奇轻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