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子长相很好,显然是个上等人家的子弟,而且是南部什么地方的人,那儿一定有位妇女在守望着各条大路,琢磨着他究竟在哪里。何时会回家来,就像思嘉和媚兰怀着急不可耐的心情注视着每一个来到她们屋前的有胡子的人那样。
她们把这个小伙子埋葬在她们家墓地里,紧靠着奥哈拉的三个孩子。当波克往墓穴填土时,媚兰不住放声恸哭,心想不知有没有什么陌生人也在给艾希礼的长长的身躯同样处理呢。
还有一个士兵叫威尔本廷,也像那个无名无姓的小伙子,是在昏迷中由一个同伙放在马鞍上带来的。威尔得了肺炎,病情严重,姑娘们把他抬到床上时,担心他很快就会进墓地跟那个小伙子作伴。
他有一张南佐治亚山地穷白人痢疾患者的蜡黄脸,淡红色的头发,一双没精打彩的蓝眼睛,即使在昏迷中也显得坚忍而温和。他有一条腿被平膝截掉了,马马虎虎地装上了一段木头。他显然是个山地穷白人,就像她们刚埋葬的那个小伙子显然是个农场主的儿子一样。至于为什么姑娘们会知道这个,那就很难说了。
可以肯定的是威尔跟许多到塔拉来的上等人比较起来,他决不比他们更脏,或者身上有更多的毛和虱子。可以肯定的是,他在胡言乱语时用的语言决不比塔尔顿家那对孪生兄弟的语言更蹩脚。不过她们也很清楚,就像她们分得出纯种马和劣等马一样,他决不是她们这个阶级的人。然而,这并不妨碍她们尽力挽救他。
在经受了北方佬监狱一年的折磨,拐着那条安装得很糟的木制假腿步行了那么远之后,他已经十分疲惫,几乎没有一点力气来跟痢疾作斗争了。因此他躺在床上呻吟好几天,挣扎着要爬起来,再一次进行战斗。他始终没有叫过母亲、妻子、姐妹或情人一声,这一点是很叫卡琳惶惑不解的。
一个男人总该是有亲人的嘛,她说。可他让你感觉到好像他在这世界上什么人也没有了。别看他那么瘦,他还真有股韧劲呢,经过细心护理,他居然活过来了。终于有一天,他那双浅蓝色眼睛已能认出周围的人来,看得见卡琳坐在他身旁捻着念珠祈祷,早晨的阳光照着她的金黄头发。
那么我到底不是在做梦了,他用平淡而单调的声音说。
但愿我自己没有给你带过多的麻烦才好,女士。他康复得很慢,长久静静地躺在那里望着窗外的木兰树,也很少打扰别人。卡琳喜欢他那种平静而自在的默默无言的神态。她愿意整个炎热的下午都守在他身边,一声不响地给他打扇子。
卡琳近来好像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像个幽灵似的灵敏地干着她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看来她时常祈祷,每次思嘉不敲门走进她房里,都看到她跪在床边。
一见这情景思嘉就要生气,她觉得祈祷的时代早已过去。要是上帝认为应当这样惩罚他们,他不待你祈祷就会那样做了。对于思嘉来说,宗教只不过是个讨价还价的过程而已,她为了得到恩赐便答应要规规矩矩做人,可是在她看来上帝已经一次又一次背约,她就觉得自己对他也没有任何义务了。因此,每当她发现卡琳本来应当午睡或缝补衣服时却跪在那里祈祷,便认为她是规避自己的责任了。
有二天下午,威尔本廷能够在椅子里坐坐时,思嘉对他谈起了这件事。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平淡地说;思嘉小姐,由她去吧。这使她觉得心里舒服呢。
“心里舒服?”是的,她在为你妈和他祈祷嘛。“"他"是谁?从那浅褐的睫毛下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好像他对什么事情都不惊讶或兴奋似的。也许他见过的意外之事太多,再也不会大惊小怪了。对于思嘉不了解她妹妹的心事,他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他认为它看作很自然的事,正像他觉得卡琳很乐意跟他这个陌生的人说话是很自然的。
那个名叫布伦特什么的人,她的情人,在葛底斯堡牺牲的那个小伙子。
“她的情人?思嘉简单地重复。废话!她的情人,他和他哥哥都是我的情人呢。
“是的,她对我说过。看来好像全县大多数的小伙子都是你的。但是,这不要紧,他被你拒绝以后便成了她的情人,因为他最后一次回家休假时他们就订婚了。她说他是她唯一的喜欢过的小伙子,因此她为他祈祷便觉得心里舒服。”哼,胡说八道!思嘉说,隐隐约约感到有根妒忌的小刺扎进她的心里。
她满怀好奇地瞧着这个消瘦的青年人,他那皮包骨的肩膀耷拉着,头发淡红,眼神平静而坚定。看来他已经了解她家里边她自己也懒得去发现的情况了。看来这就是卡琳整天痴痴地发呆和嬷嬷祈祷的原因。然而,这很快就会过去了。许多女孩子对自己情人乃至丈夫的伤悼到时候都过去了。当然她自己早已把查尔斯忘却了。她还认识一个亚特兰大的姑娘,她在战时接连死过三个丈夫,可到现在仍然不放弃对男人的注意呢。威尔听她讲了这些,直摇头。